文/凡尽城空:写诗讲故事的麻醉科医生
来源/美国医人
在手术室工作了20多年,尽管我没有皈依任何宗教,但是有一点我是坚信的,那就是,世事有轮回,命运有定数,可以抗争,却无法逃脱!
还记得那部系列电影《FinalDestination》吗?中文译为《死神来了》。以第一部为例,故事讲述了几个高中生,在幸运地躲过了飞机失事之后,却一个接一个地因为各种原因死去。主人公努力地想尽办法躲避和欺骗死神,却在他以为终于成功之时,死亡牵起了他的手。电影所表达的就是一一任何人都无法战胜命运之神的安排。如果你认为所有这些不过是编剧的艺术创作,那么今天就听听一个病人,H先生的故事吧。
1
见到H先生的时候,是在二月底的一个周四,在门诊手术室。二月的天气乍暖还寒,在等待室见到他时,他却在不停的冒汗。我问他,“先生你很热吗?”他说,“不,我只是非常非常的紧张”。他是一个22岁,多磅,又高又壮的西裔,那天要做的是气管扩张术。他身旁立着一个便携式的小氧气筒,呼吸不畅,气管狭窄造成的喘鸣声在老远就能听到。
年前感恩节的时候,当H先生在自动提款机取钱时,不幸遭遇抢劫,被一枪打中了肺部,子弹擦着主动脉而过,极为凶险,经过大大小小五次手术,他才终于侥幸地与死神擦肩而过,痊愈回家了。然而当时在事发现场急救人员做气管插管时,对他的气管造成创伤,创伤部位形成的疤痕组织,导致了气管狭窄,呼吸困难,并随着时间的延长,越来越严重,以至于现在不得不接受手术扩张气管的治疗。手术原订于两天之前,但是因为器械故障,延迟到周四这天。是以我和他的命运在此后的三个多月里,被密切的连在了一起,我的同事们甚至称其为“你的男孩”。
这种手术其实并不很复杂,面对非常紧张的H先生,我好言宽慰着,而他仍然不停的问我,“我不会死吧?这不会有什么大事情吧?我会没事的吧?”我不禁觉得好笑,这个高大壮的男人竟然有一个娇嫰的、小儿科的胆子。后来回想来起来,他那是冥冥之中的预感吧?而且护士告诉我,两天之前他来的时候一点都不是这个样子,非常淡定,根本不紧张。这个中缘由,真是细思恐极。
这类手术耗时不多,也不是很难做,唯一特殊的地方是用jetventilationanesthesia(Google翻译成高频喷射通气全麻)。H先生的耳鼻喉医生是琼斯医生,他多是做鼻窦内窥镜手术的,医院不久,大概也就三个月吧。手术前,我又和琼斯医生讨论了一下H先生的病情,他告诉我CT显示一切都很普通,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手术开始了,一切按部就班,前十几分钟病人各项指征良好,一切如常。忽然,没有任何预警地,情况急转直下。病人的血氧饱和度逐渐下降,人工通气也越来越困难。我判断这是因为手术造成病人气管软组织水肿,进而阻塞了原本已经狭窄的呼吸道,于是要求琼斯医生停止手术,让我们给病人插管。没想到,病人气管狭窄的程度远出乎我的预料!从6.5号管开始插,竟然太粗进不去,一直降到5号管,才勉强进去,但是因为5号管长度不够,似乎无法通达气管狭窄部位之下,所以仍然无法给病人足够的通气,我只好赶紧停止插管,要求琼斯医生做气管切开术。
琼斯医生抄起家伙开始做气管切开,可不幸的是,当他从常规部位切开之后,不仅最小号的Trachtube(Google译为气管造口管)插不进去,最小的5号管竟然也插不进去!我们尽最大努力地进行人工通气,尽量为病人多争取些时间。然而此时显示器里传来的病人脉搏声,由高鸣音变得愈来愈低沉,并且间距愈来愈大,这表明病人的血氧正在耗竭,心脏因为缺氧就要罢工了!这声音宛如一锤锤死亡之音砸在我的心上,我的心随着那越来越低的锤音揪得越来越紧。只不过几分钟的时间,病人的血氧已经测不到了,脉也没了,于是我们开始了心肺复苏术。此刻琼斯医生在稍下方的部位做了第二个切口,气管仍然狭窄,插管又一次失败!琼斯医生的脸变得煞白!在他对面做胸部按压的我清楚地看到,他额头的汗已经将手术室的纸帽子都湿透了,他拿着手术刀的手有些抖,两眼狠狠盯着病人的脖子,眉眼都有些狰狞!当他第三次在锁骨间切跡处(interclaviclenotch)切开后,终于可以将最小的5号管插进去了。这时心肺复苏术已经进行了将近10分钟了。当终于可以给病人提供足够的通气时,他的血氧饱和度很快升了上来,血压和心跳也恢复了正常。听着脉搏跳动的高鸣音,那真是神仙梵音啊!那是我听到过最美的音乐,没有之一!
尽管整个过程也就十几钟,但却觉得一生的漫长也不过如此,因为这个生命已经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当你亲眼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你面前流逝,却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拉住他时,那种感觉真的令人窒息。现在他终于活过来了,我很想松一口气,可是一想到他的大脑有将近十分钟的缺氧时间,这个病人恐怕会有极为严重的缺氧性脑病变,甚至变成植物人,我的心顿时又变得拔凉拔凉的。相信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手术室里的每个人都和我一样,感觉在冰火两重天之间摔打了几个来回。
病人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在主楼手术室那边的外科主任和当天创伤外科的值班医生,也施施然地过来了。就如同在电视剧里,当好人终于历尽千辛万苦把坏人打趴在地之后,警察和警车才会忽忽拉拉地出现。
不过既然来了,也不能让他们“无功而返”。于是我便请求他们帮助病人联系ICU的床位,因为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没完没了地挂在电话上。果然外科主任一出马,那真是一个顶俩。他只稍稍讲了几句,ICU那边立刻就同意派人过来接病人,完全没有扯皮。
我对于琼斯医生气管切开术遇到的困难很是不解,问他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气管切口位置需要那么低,工作了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他给我的解释是,这个病人疤痕组织是螺旋形向下延伸,造成了"较长一段”气管的狭窄,但是他没想到会是这么长。于是我问道,“难道在CT上没有看出来长度吗?”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明确地给我一个答案。
我的妈呀,病人竟然是这种情况,而他在手术之前还告诉我这个病人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如果术前了解了这些的话,我很有可能会和他商量先做气管切开,以确保对病人呼吸道的安全掌控,然后再进行手术,那样就可以避免我们刚刚遭遇的情况。然而术前他告诉我的是,病人的情况没有什么“特殊”的。同志们啊,真的是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但是事情已然发生了,这个时候再说什么也无法改变现状了,而且最要不得的是团队之间的互相指责!我们现在共同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尽最大努力为病人提供最好的进一步治疗。
之后,我和琼斯医生一起去和H先生的家属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那天是他的妹妹和父亲陪他来的,他们完全惊呆了,他的妹妹更是当场就哭了起来。不过当得知目前他的生命指征都很稳定,还需要在ICU治疗一段时间之后,他们的眼里又升起了希望的光芒……
2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所希望的最好的事情终于发生了,H先生在ICU里苏醒了!
那几天,我几乎每一天都去ICU看看他。当一个早上,护士告诉我他醒了的时候,我高兴得简直想敲锣打鼓。因为每每想到这个22岁的健康男子,可能会从此之后变成植物人,我的心就觉得闷闷的,再湛蓝的天空也是阴阴沉沉的。现在,他!醒!了!我恨不能赶紧出去找个庙好好拜拜。
ICU的家属等待室就在ICU的大门旁边,只有透明的玻璃墙与走廊隔开。所以每次我去看H先生的时候,只要他的父亲或妹妹在,我就过去和他们打个招呼、聊几句。这期间,我们有过多次短暂的交谈,以及一次比较详细的谈话。他们询问了那天手术室里发生的情况,以及我们的治疗情况,我都一一做了解答。尽管他们提到的一些外科方面的细节问题我无法回答,但是有关麻醉方面和抢救方面的事情,我都尽最大可能给他们讲清楚。
这一个多星期里,他们精神面貌的变化也非常明显,令人心疼。他的父亲是一个看起来50出头的壮汉,而这段时间,眼见着就消瘦下去了,精神也变得有些恍惚,有时候一个问题会问好几遍。每一次我见到他的时候,除了和他聊一下H先生的近况,也会认真嘱咐他要多注意休息,千万不要累病了,而他总是嗫嚅道,“医生,我睡不着觉,也吃不下饭呀”。
事发之后两个星期左右,H先生恢复得不错,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然后他又接受了一次气管切开术,这次主刀的是另一位耳鼻喉医生和一位创伤外科的TR医生,我仍然不可避免地是他的麻醉主治医生。这次他们终于放入了最小号的Trachtube,并且加上了可以讲话的小阀门,这种特殊的构造让病人能够讲话。当我终于再次可以与H先生进行简短交谈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反应明显的比手术之前慢了许多。不过,还是比豫期的最坏结果,植物人,要好多了,真的是阿弥陀佛。
事情发生后的一个月之中,医院的RiskManagement(类似中国的医政处),PublicRelationshipCommittee(医患关系委员会),还有我自己的保险公司律师都和我碰了几次面,让我将事情详细地给他们做了讲述,并就麻醉记录和心肺复苏记录中的一些细节给他们做了解释。他们的负责人都仔仔细细地拿小录音机录了下来。不过令我惊讶的是,几次碰头的时候都没有见到琼斯医生,而且琼斯医生也不再是H先生的主治医了,现在H先生的主治医生变成了创伤外科的TR医生。
说起TR医生,他不仅是一个创伤外科的医生,而且还受过心肺外科的专业训练。医院工作之后,不再做心脏的手术,只专门做创伤外科和肺部的手术。尽管他不是耳鼻喉的医生,但是因为他有心肺手术方面的专业训练,所以他也接受很多气管疾病的病人,医院里他几乎承担了半个气管肿瘤医生的角色。由于气管和肺部肿瘤本身的病理特性,他的很多病人都是属于比较难以控制呼吸道,难以插管的病人,对于麻醉医生来说常常是一种挑战。我认为H先生能够由TR医生来治疗,实际上是非常幸运的。
进入事发之后的第二个月不久,RiskManagement的负责人又给我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和琼斯医生一起,与病人家属开一个正式的小会,给他们正式的介绍一下当时的情况,并回答他们的一些问题。我不禁有点纳闷,这都已经过了一个来月了,并且我也和病人的家属聊也过不止一次了,怎么家属又要求开会呢?如果开会可以治疗H先生的疾病,我宁可一天八个小时坐在那开,可这不是那事儿呀,他们到底想干嘛呢?我不禁有些忐忑不安,难道现在就要开始走法律程序了吗?这也太早点了吧?纳闷儿归纳闷儿,忐忑归忐忑,会还是要参加的,谁让病人是上帝,律师是上帝他爸呢。
那天的小会定在下午1:30,我提前了两三分钟到达了会议室。发现RiskManagement的负责人和医生总主任已经到了。同时在座的有病人的父亲和妹妹,还有另外一对陌生的中年男女,经介绍原来是病人的叔叔和婶婶。这位叔叔是专程从墨西哥来的,他是墨西哥的一位执业医师。环顾四周却唯独不见琼斯医生的影子。我正在琢磨着琼斯医生呢,医生总主任压低声音幽怨地告诉我,“琼斯医生今天有事要出城,不能来参加会议了~~“。呵呵,老先生的尾音儿拉得那叫一个长哟,尾音儿里面的那份压抑着的不满,和那份有愤怒却发不出来的焦躁,那叫一个缠绵。可不是吗,想过河碰上摆渡的,他琼斯医生怎么就这么巧呢!想让我相信都不能够啊。我心说,这个人可真不地道!他的病人出事了,这种场合竟然不露面,把我一个人架在火上烤,太不厚道了。但转念又一想,这样也好,至少我掌握了话语权,不怕别人给我泼脏水。
小会开了至少有一个半小时,基本上大部分的问题他们以前都问过,这次又问了一遍。同时那位叔叔又提出了一些更详细的问题,一看就是专业人士提的。我都尽自己所知,尽可能地给他们解答。显而易见,病人的父亲对我非常满意。他在会议的末尾对大家说,“我对琼斯医生很失望!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像这位医生这样给我们详细的解释过。每一次我问他问题,他总是说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是一个医生,怎么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病人的父亲说着说着眼圈红了,而且情绪非常激动。于是我走上前去,给了他一个拥抱。我对他说,我很理解他们的情绪,因为我也是一个母亲。如果我的孩子出现类似的情况,我也会和他们一样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对他说,如果他们又想起新的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病人的叔叔走过来对我说,他的兄弟在电话里就跟他提到过我,说我给了他们很多帮助,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对我表示非常感谢。于是这场我以为将是雷霆万钧,和渡劫有一拼的会议,竟然在眼泪和拥抱中结束了。这是不是也算是神转折?
看到家属对我的态度,我的心稍稍宽慰了一下。不过我是几乎百分之百肯定,病人的家属这次是要走法律途径了。估计要是告的话,我和琼斯医生的名字都会列在被告上,只希望到时在法庭上,能有足够有力的证据,和足够明白的人,把我从责任人里摘出来。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只能尽人力听天命吧。
会议结束之后,我是和RiskManagement的女负责人一起离开的。这位女士一路上不停的感激我。她说琼斯医生是在会议前的最后时刻才通知他们,他出城了,不能参加会议。他们被他搞得措手不及,也对他的做法非常失望。她说在会议之前,医院方面多次表达了对琼斯医生的强烈不满。他在事件发生后,明显的回避病人家属,不愿意和他们做任何沟通。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他的律师的建议。但是这位女士认为琼斯医生的做法并不明智,这样很有可能会激怒病人家属,增加他们提出诉讼的可能性。
对于琼斯医生的处理方法,我实在无话可说。因为我的律师对我的建议则是,以一个平常人的心态与病人家属进行沟通,实话实说地回答他们的问题。我觉得我的律师的建议挺有道理。虽然身为当事医生,但是从一个普通人的角度去思考,假如这是发生在我们的孩子身上,我们也希望医生能够给我们尽可能详细的解释,对我们展现出一种人性的关怀,而不是用冷冰冰的态度,像对待一个有故障的机器一样对待我们的孩子。俗语说良言一句三冬暖,伤心痛苦的病人家属谁不希望能够得到一句温暖的话语呢。如果能够以己度人,那么医患沟通就会更容易,是不是?我不知道是因为我真的做对了,还是他们根本没有诉讼,将近十年过去了,我一直也没有接到法院有关此病人的的传唤通知,这是后话了。
3
H先生尽管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但是他的情况仍然不容乐观。脑内科对他的缺氧性脑病做出了诊断,认为他已经轻度智力障碍,将来出院后仍然需要到康复中心进行治疗。而目前则是要在他基本情况稳定之后,对狭窄的气管部位,施行气管切除术。
那年的春天,我尚无心体会,就在不停地与各方人士的谈话,和对H先生的担忧中飞快地溜走了。转眼五月到了。这个时候我们麻醉科的人都已经非常了解H先生的故事了。当我们的麻醉医助去到他的病区时,就会去看看他。然后回来告诉我他最新的情况。他们都戏谑地将他称为“yourboy”(你的男孩),我也时不时会去看看他。他的病房当时正好可以望见直升飞机的停机坪,有一次见到我还和我发牢骚,说直升机太吵了,让他夜里睡不好觉,他要求护士给他换一间房间。我觉得他的智力似乎慢慢有些进步呢。这两个多月H先生恢复的非常平稳,所以他的主治医生,TR医生,终于决定是时候给他进行气管狭窄部位切除术了,我听了之后心情还挺有点小激动呢……
这天TR医生找到我,对我说下一个周二他要为H先生做气管切除术,要我那天作H先生的麻醉主治医。然而当我翻了一下日历后,发现那天我很有可能要去参加Juryduty(陪审员义务)。于是他果断地说,“那好吧,推迟一天,我就将手术排在星期三,那天你在吧?”哎,如果政府都不能帮我顶缸,我还能说什么呢?TR医生和H先生还有我,现在真的是一条线上的三个蚂蚱了,跑不了我也走不了他。真应了那句话,点儿背不能怨社会呀!既来之则安之吧。
TR医生与我认识许久了。我以医院工作时,他在那里做Fellow,我们建立了良好的工作关系。不医院后,与他又碰面了。我和他算是手术室里的老熟人,彼此比较了解。我们曾经一起对付过好几起非常困难的病例,相互很信任。在做这种气道疾病的手术时,最大的困难就是控制病人的呼吸道。麻醉医生和外科医生的相互了解、沟通和信任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有时需要提前制定好针对不同问题的应对方案,才能及时有效地掌控病人的呼吸道,有效控制突发状况,否则后果将是灾难性的,就像H先生的案例。我觉得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耳鼻喉的琼斯医生未能与我就H先生气管狭窄的严重程度进行细致的沟通,当然也有可能琼斯医生自己也没有完全掌握病人的情况,不知道病灶如此糟糕,结果就变成了两个瞎子摸着石头过河,情况能好得了吗!
TR医生详细的告诉了我他的要求。他要求在手术完成之后,要在手术室里给病人拔管,不论需要等多久都行。TR医生说,这个手术最大的难度,就是需要切除的气管狭窄段比较长,所以手术之后,将上下两端的气管缝合在一起时,气管的长度就会比颈部其他组织的长度短了很多。如果病人像平常人一样仰头的话,就有可能牵拉缝合部位导致破裂,不仅造成手术的失败,甚至会大出血和死亡,那绝对是,用他的话讲,“死神之梦”!因而,在手术结束后,他会将病人的下巴暂时缝合固定在病人的前胸上,让病人的头固定在一个前倾低垂的位置,从而尽最大可能减少对刚刚做完手术的气管的牵拉。将来待创口完全愈合后,再逐步松开。他要求我们在给病人拔管的时候,要保证病人不会咳嗽与挣扎,因为这些都有可能令病人仰头,增加张力,从而导致“死神之梦”的发生。他说,不论要在手术室里等多长时间,他都可以等,因为他不信任由ICU和呼吸治疗师团队来拔管。
为了达到平稳拔管的目的,我和TR医生进行了非常仔细的讨论,定出几种不同的方案。然后又在我们的麻醉医助中找了一个经验比较丰富的人,作为那天我的麻醉医助。我和我的医助也为此就用药、体位、紧急重新插管的应对措施等等,制定了详细的计划。
手术前一天的下午我去到H先生的病房,我将我们的计划给他和他的父亲仔仔细细地讲了一下,也详细的回答了他父亲的一些问题。那天的手术比我预想的要稍微长一些,手术完成之后,TR医生没有像往常那样在病人清醒之前就离开,而是坐在手术室里,不错眼珠地盯着我们和H先生,我打趣说他的目光热辣得能让鸡蛋孵小鸡。当我们按照提前制定的计划,一步步顺利地将病人唤醒、拔管之后,TR医生长出了一口气。他站在手术台旁边,问了病人几个简单的问题,病人也没有任何障碍地发音,说着简短的回答,TR医生扬起大大的笑脸,扭头给了我一个Highf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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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周四和周五我每天都去病房看一看H先生,护士表示他术后一切正常。周一当我又去病房看他的时候,侭管他不能抬头,但他很愉快的和我进行了简短的交谈。他说外科医生告诉他这周末就可以回家了,他很想家,医院住烦了。他告诉我他父亲要给他开一个大爬梯!虽然他的反应仍比较慢,但是他发自内心的愉快却是溢于言表,极富感染力的,让我的心情也随之飞扬起来。护士也轻快地说,还要为H先生进行一个吞咽测试,如果正常,他就可以出院了。他们的话,让我觉得头顶上那块阴恻恻地罩着我几个月的乌云终于飘走了。我发自内心地祝福他一切顺利,开始生活新的一页。
两天之后是周三,也就是H先生手术整整一周之后,我值夜班,下午3:00医院。刚刚走到手术室前台,要和其他的麻醉医生交接班,一个麻醉医助走过来对我说,“你听说了吗,昨天晚上H先生死了!”我听后大骇,下巴都惊掉了!我说,“绝对不可能!周一我去看他还挺好的呢,而且他和护士都告诉我,周末之前他就要出院了!怎么可能死了?发生什么事了?!”我拒绝相信,经历了这三个月的起起伏伏,H先生终于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怎么可能死呢?这是谁的玩笑,太残酷了!
那位医助告诉我,昨天,周二下午,H先生按计划被送到放射科去做吞咽测试。当他吞咽钡餐的时候有些困难,放射科的一名工作人员认为,他的吞咽困难是由于他的头被固定在低头前倾的位置造成的,未经与护士或者外科医生商量,便擅自剪断了将他下巴固定在胸口上的缝合线,这样他的头就可以自由活动了。但是,当他再次吞咽钡餐时,被呛到了,进而引发剧烈的咳嗽。在咳嗽时他扬起了获得自由的头,这一动做强力牵拉了他气管伤口缝合处,导致了缝合处破裂,大出血。大量的血液涌进他的肺里,使H先生彻底窒息。虽然放射科人员立刻呼叫了Codeblue,但是当急救团队赶到,试图做气管插管时,大出血完全阻断了视线,几次尝试都失败了。这次,再没有奇迹发生,H先生被死神带走了。TR医生也被从家里叫来,当他知道有人擅自将缝线剪断之后,大发雷霆!然而,无论如何,都于事无补了。他最害怕发生的“死神之梦”,到底还是恶梦成真了。
从前一年的感恩节H先生被枪击算起,到他最后过世,算来差不多六个月的时间。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从另一个世界里伸向他。几次三番他被拖向死亡,却又被医护人员奋力拽了回来。但是最后这一次,也似乎是最无害的一次,他却在一瞬间被另一个世界紧紧地陷住,再也没能重返人间。这简直就是一个现实版的《FinalDestination》。当命运的轨道已经被设定好,你可能会稍微偏离一下,但是最终的方向却是无法变更的。这就是命吗?我没有答案,可如果你说这一切都是偶然,我是绝对不相信的。中医过去有一句老话,叫做“医生治得了病,但是救不了命”,大概指得就是这种很玄的事情吧。
H先生的故事,不会改变我在救治病人的时候全力以赴的积极心态,但是却让我领悟了一点,那就是活在当下!昨日已逝无可追,明日未至无可倚。今天,只有今天才真真正正的属于我们每一个人,愿我们都能抓住每一个今天,活得积极,活得通透,活得坦然无憾……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插图来自网络,感谢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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