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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业街碎尸惊现豪车中女主持被一刀割喉

点击蓝字   楔子

  记得三年前,也是眼下这个春红柳绿的时节,在一个晚霞满天的傍晚,散步途中的我打开手机,忽然看到前些日子存下的两张照片,心絮顿时起了波澜。

  第一张是一个女孩的证件照。女孩留着如瀑的披肩直发,她面庞白皙精致,一双大大的眼睛分外迷人,虽然是张严肃呆板的证件照,但我相信所有的人见过照片的人,包括女人、自恋的女人,都会称赞她的美丽。

  第二张照片则让我心悸,它是一只焦黄丑陋的骷髅,它的两个黑洞洞的眼窝,总让你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洞察你的思想,让你莫名地惊慌。

  于是,我一直试图在脑海中把它们拼凑起来,拼凑成一个模样,同一张面孔,然而我却始终无法做到,毕竟它们的差异天壤之别。

  你一定猜到了……

  是的,如果给这个丑陋的骷髅覆盖上光洁细嫩的肌肤,它就成了第一张照片上的那个漂亮女孩。

  因为,无论丑陋还是美丽,它们原本都属于同一个灵魂!

  大约两年前,她的情人掐死了她——那次的死亡争执,她想要个家,而那个男人无法割舍已有的家……当然,他无法说服自己娶一个坐台的女人,尽管他们爱得彻骨。

  后来……

  女孩的碎块被扔在离我家约三公里远的商业街垃圾桶里,而她的头颅被煮熟后,那个男人花了整整一个晚上,剥去皮肉和脑髓,将它做成了这具骷髅。

  又或许,在男人与这具骷髅静静地对视了半个夜晚后,男人终于替它找到了归宿地——一只漆黑无边的保险柜。

  直到案发二十个月后,这具骷髅才重见天日。

  如果女孩的灵魂还在骷髅里,在漫长的黑暗中,它在忏悔?在怨恨?还是在挣扎?

  那天的黄昏,我想了太多,感慨也太多。

  我决心写一本小说,把这段故事永远记录下来,当然,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我无法得知,警方如何抓住了凶手我也只是一知半解。但我知道,那个男人是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是个做事滴水不漏理工男,杀人分尸,他异乎寻常地冷静从容。

  所以,我要把这个残忍悲情的故事写成一部刑侦小说。写好刑侦小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它需要慎密的逻辑、刑侦的技法,还涉及到法医学、犯罪心理学、行为心理等知识。于是我便买了点书,在家恶补了一年,终于在年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开始落笔。

  如果您有兴趣听完这个故事,那么请您加入书架,耐心读完,相信这个故事不会让您失望!

  当然,故事中的人物及侦破过程加入了我的想像……

怪味馄饨

  年8月8日,江滨市。

  对喧嚣的城市来说,凌晨三四点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据说此时也是鬼魂在大街小巷游荡的时刻。张婶拉亮小披棚里的白炽灯,悉悉簌簌穿好衣服后,又匆匆忙忙刷了牙洗了脸,理了理头发。她不敢照镜子,据说此刻的镜子中照出来的会是另一张恐怖的面孔。

  张婶颇有些迷信,这与她大半辈子生活在农村有关,乡村的深夜漆黑一片,给了村民们无穷想象的空间。不过城市的凌晨,虽然街道上也是了无人迹,却有昏黄的路灯照亮,张婶推着垃圾车,来到了宁安区的商业广场上。

  和绝大多数保洁员一样,张婶来自邻省,十多年前她和丈夫一起来到江滨市打工,她干上了保洁,医院里当保安。这是份城里人不愿干的活,城里人身子金贵,就算吃着一个月几百元的低保,也要闲在家里养着宠物打着麻将。

  张婶麻利地将一只只垃圾箱里的垃圾倒进车中,又将垃圾箱里的瓶子、废旧塑料收拾进编织袋,当她来到商业街北侧的最后一只垃圾箱旁时,一只纸箱引起了她的注意。

  张婶打开纸箱,里面是两只装得满满的黑色塑料袋。张婶拎了拎,挺沉,她解开黑色塑料袋,借着微弱的路灯,发现这是一包肉,肉上粘腻腻的,似乎是浇了酱,张婶拿出一块闻了闻,并没有腐臭的气味。

  “这些城里人,真舍得,好好的肉就扔了,要遭报应呢!”张婶咕哝着,她将垃圾桶放倒,双手抱出纸箱,放进了车中。

  凌晨五点多钟,城市喧嚣起来,张婶结束了早班工作回到家里,她从车上搬出纸箱放进厨房,又打开塑料袋仔细察看着。

  两只塑料袋中装着上百块切碎的肉块,肉块上浇满了甜面酱,张婶取出几块在水里洗净了,发现这些肉块都已经大半熟,在灯光下仔细端详,既不像牛肉的纹路那样粗,也没有羊肉的膻味,但和猪肉似乎又有些不同,张婶并没多想,她将几块洗净的肉放在砧板上,麻利地剁了起来。

  七点半,张婶的老伴老李起床后,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已端到了桌上。

  老李喜好这一口,馄饨是否够味不在馅,关键是汤料。张婶的汤汁是用香菜、蒜泥、酱油、醋、香油、胡椒粉、豆瓣酱和辣油调出来的,还放了少许虾皮和紫菜,老李戏称为十鲜馄饨。

  老李正要开吃,他忽然想到这两天家里并没有买肉,于是问老伴:“孩他娘,这馅用的是啥肉啊?”

  “还能是啥肉,猪肉呗!”张婶答。

  “我看不像。”老李追问了一句,“是早市买的肉?”

  “捡来的,又没坏,扔了多可惜。”张婶指了指水池旁的塑料袋,“多着呢,估模有十几斤,晚上回来炖着给你吃。”

  老李并没有惊讶,省吃俭用已成了老夫妻俩的习惯,以前张婶也捡过几次肉,只要没有变质都留着自家吃了。但这一次,老李在咂咂嘴后还是打开了塑料袋,拿起肉块仔细瞅着。

  “啊——”一声毛骨悚然的惨叫从厨房内传出,接着老李跌跌撞撞冲出厨房,他跪趴在地上,使劲地抠着喉咙。

  “你这是见鬼啦?”张婶有些恼怒。

  “人肉、是人肉——”

  “啥,是人、人——”张婶话还没有说完,就翻了下白眼,无声地瘫倒在地……

  已是八月下旬,这个被称为火炉的江南城市——江滨市依然热得出奇。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连雾霾也不见了踪影,任凭毒辣辣的日头无遮无拦地烘烤着一幢幢高楼和赤裸裸的水泥地。

  老国骑着蓝白相间的警用电动自行车,他在附近几个小区里调解了一起婆媳矛盾,又登记了几个租客的身份后,便已到了中午。老国穿着已汗湿了半截的警服,板着一副僵硬的面孔回到了东城派出所。

  老国是东城派出所的社区民警,别小看了这位从事着最基层警务工作、快要退休的干瘪小老头,在大部分民警心中,他是神一样的存在。

  老国名叫国强,提到这个名字,全省的刑事警察可以说是无人不知。他有着辉煌的过去,他从基层刑警一步步干上来,三十出头就担任分局刑警大队长,后又被调到市局刑警支队,先后担任副支队长、支队长,从警三十年来,经他一手侦破的大案要案上千起,光是命案,就达数百起。

  在许多人眼中,快要退休的老国混得越来越差,当年在他手下的刑警,有的做了队长、有的做了分局长,而老国却从市局到了分局、又从分局到了派出所,现在仅仅是一个挂着副所长头衔的普通民警。

  老国的前妻和女儿都说,这一切都源于老国超高的专业智商和白痴一样的情商,还有他那一张永远想从别人脸上寻找答案的死板面孔。

  在食堂吃完午饭,老国换了件干净警服,他打开电脑,戴上老花镜,艰难地将租户信息输入公安的内部信息网。

  “老国,你们辖区出事了。”话音未落,一个留着短发的女孩推开办公室的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拎着摄像机的小伙子。

  老国认出来,进来的女孩是他的女儿吴姗。

  吴姗是市电视台记者,她遗传了老国前妻的外貌和老国拼命三郎的精神,四五年记者干下来,在本市的媒体圈内颇有影响力。

  吴姗在老国桌前坐下来,她拿起父亲的杯子,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凉茶,一抹嘴道:“老国,别误会,私事不会来这找你,刚才发给你的视频看了没有?”

  老国问:“啥视频啊,发生命案啦?”边从兜里摸出手机,正了正老花镜摆弄起来。

  吴姗嫌父亲动作太慢,她一把抓过老国的手机,熟练地打开了   一群老太和四五个少年争执不下。

  几个少年抱着篮球,满头大汗,显然是刚才在打球。

  一群老太穿着一色火红的运动衣,推推攘攘想将几个少年赶走,几个少年无奈地争辩着,说这里是篮球场,而且他们刚玩了一会,还没有结束,让老人家过会再来跳舞,或者找别的地方先跳起来。

  老人很不满,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太瞪圆了双眼破口大骂,国骂市骂夹杂着文革式的口号扑面而来。这个老太的马尾辫快要扎到头顶上,高高跷起的马尾辫如同拉屎时的牛尾巴,随着老太的恶毒咒骂左右摇摆。

  老太半分钟里似乎没有喘上一口气,口若悬河地喷泄着肮脏下流的字眼,连一个逗号句号也没有。男孩张口结舌,根据没有插话和解释的机会。情急之下,一个戴眼镜的少年推了一下越贴越近的老太,没想到老太顺势倒扑在少年身上,双手向眼镜少年前胸和脸上狠狠挠去……

  这段视频只有40多秒,从拍摄角度看,应该是打篮球的另一个孩子拍摄的,画面最后一两秒,老太看到了拍摄的少年,纵身扑向镜头,画面摇晃了一下后戛然而止。

  老国气得一拍桌子,叫道:“太不像话了!”

  女儿笑道:“这个牛屙屎的老太就是你们辖区的,国大警官,你准备怎么处理她啊?”

  老国怔了怔,叹了口气道,“虽然可恨,但根据治安处罚条例,不够拘留啊,最多找到所里,训诫一番。”

  “寻衅滋事不是也可以拘留吗?”吴姗提醒老国。老国想了想说,“仅看这段视频还不够,还需要调查一下。如果这老太没有有利的前因,以寻衅滋事拘留三天也是可以的。”

  “现在网上都已经发酵起来了,视频在疯传,全社会都在谴责这个满口污言秽语的老太。对了,你知道网民给老太起了个什么名字吗?”

  “啥名字?”老国问。

  “毒舌老太!”吴姗笑起来,“长这么大,采访过形形色色的人,从没见过骂人如此利索的,小一分钟内,竟然连气都没喘一口,真是服了她了,要是心脏不好,准得被她骂得气死!”

  老国没有出声,他在思考如何处理这起纠纷。

  吴姗又说:“刚才已经采访了那个孩子和他的父母,马上我们就到老太家采访。这种人,应该让舆论来谴责,树一个负面典型,正正社会风气。采访过老太,我准备让你们所表个态,从法律角度,对这老太有怎样的手段?”

  老国说:“这事我还得找刘所商量一下再给你答复。”

  “真要去采访老太啊,我可不敢去,搞不好把我机器给砸了。”一直没有出声的摄像师大光面露难色。

  “没事的,有我呢!”在大光这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面前,吴姗似乎更像男人。

  “去吧,一个老太还能拿你们咋的,不是还有我们公安嘛!”老国面无表情,“你们先去,我先找刘所,一会儿你们再过来。”

  吴姗领着摄像大光敲响了光明小区三号楼室的简易防盗门,片刻后木门打开,一张笑靥如花的老脸出现在防盗门的栅栏内,与之前视频中凶神恶煞的老太判若两人。

  吴姗怀疑自己敲错了门,忙问:“您是朱——”吴姗想称呼她“朱阿姨”,但又十分不情愿。

  老太问:“你们这是?”

  吴姗说:“我俩是电视台记者,想就昨天下午的事采访您!”

  吴姗和大光本以为老太会严辞拒绝,没想到老太笑得满脸褶子都舒展开来,“你们是记者啊,欢迎欢迎!”

  老太的热情让见多识广的吴姗一下子不知所措,莫不是找错人了?正在犹疑中,老太已打开了防盗门,将他俩让进了客厅。

  正当吴姗和大光想换双拖鞋时,入户木门在他们身后哐的一声狠狠关上,随即咔的一声被反锁。老太在一秒之间变了脸色,视频中凶神恶煞的老脸忽然间出现在他们眼前,一下让吴姗和大光慌了神。

  只听老太一声瘆人的叫声在耳畔响起:“来人啦,记者私闯民宅啦——”

  大光本想解释,老太一把扑倒在地,双手死死抱着大光双腿。大光想挪开,双腿却动弹不得,结果一屁股摔倒在地,砸翻了门边的鞋架,肩上的摄像机也摔在了客厅的地砖上。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待吴姗反应过来想扶起大光时,老太的一口唾沫已经啐在了她的脸上,接着老太破口大骂,肮脏下流的字眼夹杂着唾沫星喷涌而出。

  吴姗羞愧难当,“啪——”她一记耳光抽在老太脸上。

  老太怔了一下,旋即扯开头发,十指在自己脸上挠了几下,放声大哭道:“记者打人啦,没得命啦,快来人啊、打死人啦——”

  门外有邻居报了警,老国带着一名协警很快赶到朱老太家,将三人带回了派出所……

  江滨市公安局宁安区分局局长办公室。

  曹勇是宁安分局刑警大队的大队长,他是一个四十多岁、戴着眼镜,有点儿书生气的警察。他来到局长赵海山的办公室外,伸手敲了两下门,见里面的赵海山让他进去,他便推开了门。

  8.8碎尸案已经案发了半个来月,目前的调查依然毫无进展,这让作为刑警队长的曹勇压力山大。见到局长赵海山,还没开始说话,曹勇半秃的脑门上就开始冒出汗来。

  赵海山板着一张胡茬被刮得铁青的国字脸,开门见山:“曹队,这些天我出差了,昨晚刚回江滨,目前8.8案你调查得怎样了?”

  曹勇立即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打开后放在了赵海山的办公桌上。曹勇打开电脑上的一个文件夹,里面是数百张垃圾袋中碎块的现场照片。

  曹勇清清嗓子,开始向赵海山介绍案件:“本月8号凌晨4:20分左右,负责清扫本区商业广场的环卫女工张桂花收纳垃圾时,在广场最北侧的一个垃圾桶中,发现两个黑色垃圾袋。张桂花发现袋子挺沉,于是将袋子打开,发现是数十块煮了七八成熟的碎肉,肉上浇满了面酱,她以为这是商业街上饭店扔掉的,于是闻了闻,发现肉并没有变质,就带回了家。回家后,张桂花想到老伴喜欢吃馄饨,就取出约七八块肉块,剁成了馄饨馅,包出两大碗馄饨让其丈夫李某食用,李某发现肉有问题,就追问肉馅来源,并察看剩余肉块……”

  曹勇又打开另一张碎肉的特写照片,继续说:“张桂花的丈夫李某是退伍的卫生兵,他曾于年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对人体残肢肉块并不陌生,他在察看了塑料袋中的碎肉后,立即发现碎肉的表皮光洁、真皮层柔软纤薄,毛孔较少,肌纤维纤细,与我们通常食用的猪肉、牛羊、羊肉等都不相同。因此认定碎肉为人体组织,于是报警。”

  “法医有没有新的发现?”赵海山问。

  对自己辖区内发生的这起性质极其恶劣的凶杀案,赵海山刚带着刑侦人员介入后,就因出差,因此对案情的进展,他不太了解。

  曹勇立即拿起电话,把法医小田叫到了局长赵海山的办公室。

  小田见局长询问,立即接过了话茬:“根据清点,这两只黑色塑料袋中的人体残块共98块,加上保洁女工张桂花剁成肉馅的7至8块尸块,共至块,重量为7.8千克。随后我们立即将尸块送至市局技术部门进行DNA检测,证实其为同一名女性的人体肌肉及皮肤组织。”

  小田不停变换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逐一介绍:

  “经过拼接,这两袋肢体碎块来源于受害女性双下肢、腰腹及臀部,为了寻找受害人其他部位残肢,曹队带着我们顺藤摸瓜,在本市南郊的水洼垃圾弃置场内,又先后寻找到七只装有受害人残肢的塑料袋,其中四只塑料袋内装有斩断的女性上肢、肋骨、胸骨、脊椎、骨盆等身体骨骼,另两只塑料袋中装有内脏组织,第七只塑料袋中装有切碎的肌肉组织。七只塑料袋加上张桂花发现的两只塑料袋中的肌肉组织,经DNA鉴定,均系同一名女性所有。经过对碎块进行拼接,我们初步复原了大部分人体,经推算,受害人身高为1.65至1.71米,因目前缺少受害人颅骨及双下肢骨骼,因此身高误差较大。”

  这些信息,赵海山有的知道,有些则不太清楚。

  刑警队长曹勇接着说:“发现碎块后,我们首先通过失踪人口档案查找尸源信息,不仅排查了本市、本省,还调取了附近四个省份的人口失踪信息一千多份进行逐一比对,然而让我们失望的是,所有近期失踪人员信息与我们掌握的尸体信息都无法吻合,根据塑料袋中发现乳房填充物硅胶,我们走访了省内及临近大城市中十二家有资医院,调取了自年以来4年多的手术女性名单2万多份,经过对年龄及身高等我们已经掌握的信息进行筛选,仍有多名女性符合受害人特征,因工作量巨大,目前还没有筛选出结果。”

  “坐台女查了没有?”一直板着面孔的赵海山打断了队长曹勇的发言,他双目紧紧盯着曹勇,显然对他至今没有调查出结果不太满意。

  曹勇的头上又冒出了汗珠,他赶紧说:“查了,根据走访,目前还没有有效的信息。”

  赵海山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手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没有人报案,换个角度来说并不是件坏事,虽然无法让我们很快掌握受害人身份,但起码可以透露出以下信息:一,她是独自居住的女性,父母或亲友不在身边,失踪后无人知晓;二、无固定工作,失踪后不会有同事或单位负责人寻找并报案;三、在本市没有熟悉、或者是联系密切的闺蜜或恋人,没有人   上午十点,宁安分局刑警大队会议室。

  十几名穿着警服的刑警和技术人员鱼贯而入,落座后,主持会议的分局长赵海山直奔主题:“今天会议的主题想必大家都知道,就是关于8.8碎案侦破工作的,我先来介绍一下市局的几位领导。”

  分局长赵海山看了看身边五十来岁,仪态颇为儒雅的男子说:“这是市局分管刑侦的宋阳局长。”

  一旁的宋阳微微欠下身,算是和台下的刑侦人员打了招呼。接着,赵海山又介绍了市局刑警支队支队长郭斌——一个-三十五六岁,身形魁梧的黑脸汉子和市局法医科科长吴丽莹——一个保养得体、眼神冷漠清高、五十来岁的女人。

  介绍完毕后,分局长赵海山提高了声音:“8.8凶杀案是今年以来发生在我们宁安区、同时也是我们江滨市最恶劣的一起特大刑事案件,本着命案必破的宗旨,我们有决心把凶手绳之以法,然而遗憾的是,直到今天,案件已经发生了整整16天,我们刑警大队不仅连嫌疑人都没有排查出来,甚至连受害人的身份还没有搞清楚。作为治安状况排在全国前几位的省会级城市,不仅让我们分局、市局的干警丢脸,也让市区两级领导十分失望,人民群众的不满情绪也越来越大,甚至有的群众认为我们是一群饭桶,只会给开发商拆迁保驾护航。”

  赵海山有意把饭桶两个字说得很重,他目光凌厉地扫视着台下。台下的大队长曹勇和十六七名刑侦、技侦人员都无声地低下了头,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赵海山停了停,接着说:“本来像这种命案,以我们现在刑侦手段和侦破技术,一周之内拿下完全不成问题。最近五年来,凡发生在本区的命案有案必破,我们没有让领导失望、没有让广大人民群众失望,我绝对不能容忍未来这起案件成了死案,让我们命案必破的光荣业绩在我手上、在你们手上画上问号。”

  台下依然一片沉默。

  赵海山继续说:“因为这起碎尸案迟迟没有侦破,引起了市局周前局长和局党委班子的高度重视,今天专门派来我们江滨市的刑侦专家宋局、郭支队和法医专家吴大姐协助我们破案,让我们热烈欢迎!”

  赵海山说完,率先鼓起了掌。台下也响起了零零落落的掌声。

  掌声停下,赵海山说:“曹队,你先向大家介绍一下案情。”

  曹勇便把碎尸及现场的照片投到会议室的大屏上,把刚才向局长赵海山汇报的案情又向市局的三位专家叙述了一遍。

  法医小田看了看正襟危坐的市局领导及法医,咽了口唾液,缓解一下紧张情绪,接上队长曹勇的话,介绍道:“根据尸体碎块肌肤的光洁度、乳房的松弛度及乳头的色泽等综合分析,死者年龄约22至28岁,无生育史,阴道及子宫碎块中未检测出精斑,因心脏等器官已被抛弃多日,在垃圾场中已经严重腐败,无法判断死者死因。从尸体碎块碎骨的断面看,分尸工具为一把锋利的切肉刀和一把大号的斩骨刀。我们在尸块中还发现两块用于乳房填充的硅胶,重克,尸块上还发现冰冻过的痕迹,目前技术方面的主要信息就是这么多。”

  小田说完,终于松了一口气。

  市局刑侦支队支队长郭斌终于开了口,他问:“商业街的监控都拍到了哪些画面?”

  大队长曹勇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的一段视频,按下暂停键说:“接到报案后,我们立即调取商业街周边的监控,也调取了沿街店家自装的监控,以下这个两段视频是我们在商业街北二号摄像头和一家小超市门外的监控拍下的。”

  曹勇按下播放键,会议室里静得出奇,二十多双眼睛聚焦在大屏上。

  画面显示,8月7日22时42分30秒,一名戴着棒球帽和口罩的男子抱着一只纸箱出现在画面里,走向位于黑暗处的垃圾箱。仅仅七八秒后,这名男子空着手返回,拐进一条步行通道后消失在画面里。

  曹勇按下暂停健说:“事发后我们到现场做过试验,我们分别选取了身高1.69米、1.72米、1.76米和1.81米的四名侦察员抱着相同大小和相似重量的纸箱,以相同速度和相同姿势在这一路段行走,经过与监控中男子对比,确认嫌疑人身高在1.75至1.77米之间,体态稍胖,推算体重为80公斤左右。因当时接近23时,许多店家已经打烊熄灯,广场上光线昏暗。刚才大家也看到了,这是我们经过技术处理后的一段视频,已经还原到最佳画质,但还是无法看清嫌疑人的面部特征,也无法看清嫌疑人的衣着特征。”

  接着,曹勇又打开第二段视频,“这是一家超市门外的监控拍下的嫌疑人离开商业街的画面,仍然无法看清其面部及衣着特征。我们通过对现场的走访调查,发现这里的监控盲区较多,目前有效的只有这两段视频。”

  分局长赵海山看了监控后陷入了沉思。

  市局刑侦副局长宋阳放下手中的笔,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思忖了片刻道:“听了曹队和小田法医的介绍,我对这个案子有了初步的了解。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嫌疑人的反侦察意识很强,确实让分局很棘手!但再狡猾的狐狸,终究逃不出猎人的枪口。今天我带来了我们市局大名鼎鼎的两位刑侦专家,想必大家早就认识,就是我身边的郭斌支队长和市局法医科的吴科长吴大姐,他俩不仅在我们江滨,就是在全省也是首屈一指的专家。接下来他俩将协助你们一起办案,我有决心,我们一定能够在最短的时候内拿下这起案子。”

  台下一阵掌声,显然这次的掌声比开始时的掌声要热烈许多,大队长曹勇和他的队员们听说有了专家支持,立即感到肩上的重担卸下了一半。

  宁安区燕归来小区室。

  菜端上了餐桌,是一盘青椒炒面筋、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豆腐烧萝卜。小文见了脸立即拉了下来:“妈,您最近是不是信佛啦,怎么天天都让我吃素菜,想让我当尼姑啊?”

  “你这闺女,瞎说啥呢!”一旁的父亲说。

  母亲愣了下后又笑了起来:“乖女儿,这肉啊是最不健康的食品,吃多了血压血脂都会高,还容易长胖。”

  小文是个初二女生,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连续吃了十来天素,馋得她见了闻见了肉味都会口水直流。每到夜晚,似乎永远飘散不尽的肉香一直飘荡在她身边,挥之不去。小文于是说:“妈,您看人家楼下,天天都有肉香,咱家为什么就不能吃肉啊?”

  小文的父亲抽了抽鼻子,果然闻到从楼下传来的肉香,“楼下一定又在煮骨头汤了——”想到这,父亲忽然冲进卫生间,趴在抽水马桶上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

  小医院的医生,母亲是护士。不久前,医院的保安老李亲口告诉他,说他误食了人肉馄饨。惊恐之余,夫妻俩发誓再不吃肉,哪怕是亲眼看到宰杀的猪肉、牛肉。

  “爸,您怎么了?”小文带着哭腔,扔下了筷子跑进了卫生间,在父亲的背上轻轻地拍打起来。

  不知不觉中,已过了中午十二点。

  宁安分局的一帮刑警和市局的几位刑侦专家一起在食堂吃了午餐,稍稍休息了十几分钟后,会议再次开始。

  “我来说两句……”上午一直没有表态的市局刑侦支队长郭斌开了口,“在我看来,天下没有破不掉的命案,只有找不到思路的刑警。我觉得,这个案子并非想象的那么难,关键是你们有没有做细做实?有没有抓住关键环节和细节?侦破案件就像解一道几何题,这是个智力游戏,需要我们不断转换思路,在我看来,这个案子中有几个细节很值得我们推敲。”

  郭斌的一连串质问似的疑问,让台下的曹勇和刑警队员们颇感尴尬。

  郭斌挺了挺魁梧厚实的身板,扫视了一圈台下低着头的刑警队员:“我们的监控系统也叫天网工程,所谓天网,就像天上的无数颗星星,你无论干了好事还是坏事,都有一双或几双眼睛在盯着你,这些眼睛就是我们的监控摄像头。很可惜,现在我们只找到了两段监控,我的建议是继续找,嫌疑人从哪里来?往哪里回?最后又消失在哪里?我相信总有摄像头拍到他的行动轨迹。”

  “郭支队说的是,但我们查了沿线两公里范围内的监控,确实再也没有抛尸嫌疑人的踪迹。”曹勇尴尬,也有点心虚,在眼前这位市里省里都挂上号的刑侦专家面前,他的自信荡然无存。

  “在分析案情时,你要把自己当成凶手,如果是你杀了这个受害人,你会怎么抛尸?”郭斌仍大着嗓门。

  身边的吴丽莹法医听了这句话,露出不易觉察的微笑,这是她的前夫国强经常说的一句话。郭斌是国强的徒弟,前些年,他跟着老国侦破了一桩桩疑难案件,在本市,除了老国,他应该排在第二号。

  支队长郭斌接着说:“如果我是有一定的反侦察经验的犯罪人,我会在商业街抛弃尸体碎块后,走到黑暗的巷子里,立即换上一套装束,再走到某偏僻处预先停放的车子里,驾车离开现场。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的天网虽然有死角,但嫌疑人不会永远呆在这个小小的死角里,只要他出了死角,我们的天网就会拍到他。接下来,希望我们的图侦人员不妨顺着这个思路将所有的监控一查到底。”

  听了这段话,刚才还心有怨念的侦察员似乎服气了一些,频频点头。

  郭斌继续说:“综合刚才尸检和勘察的初步结果,我是这样认为的:凶手能精心装扮、避开绝大部分监控,说明他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其年龄应该在32周岁以上,心智成熟,文化程度较高,办事条理清晰,是典型的组织型凶手。凶手能躲避监控,说明他先前到现场踩过点,商业街的监控共有八个,加上商家的监控,最少在三十个以上,因此我分析凶手踩点不止一次。踩点时间应该是在其杀人后和准备抛弃尸块之前,具体日期为发现尸体碎块的8月8日往前推至四至八天左右,即7月28日至8月5日。在这段日期内,凡是在商业街多个监控下出现或停留,左顾右盼,身高体态符合嫌疑人特征的,就是重点的嫌疑对象,我们必须过筛子,一个也不能落下。”

  支队长郭斌发言完毕,再一次赢得了一片掌声。

  下午三点,案情分析会仍在继续。

  经过四五个小时的介绍和分析,市局刑侦局长宋阳、支队长郭斌和法医科科长吴丽莹对案情已经基本掌握,接下来开始寻找案件的突破口。

  分局长赵海山转向法医吴丽莹说:“吴大姐,您是省内法医界一等一的专家了,这个案子,您有什么看法?”

  吴丽莹虽然是五十出头的女人,但保养得还算不错,皮肤白皙,只是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冷漠,让人无法接近。她礼节性地笑了笑说:“刚才各位专家分析得够详细了,我简单说说我的想法,现在的高温季节,一般的家用冰箱容量有限,无法存放尸体或人体碎块,因此最合适保存尸体及碎块的是冰柜。我建议立即对全市七月下旬至八月五号之间售出的冰柜逐一追踪梳理。当然,嫌疑人或许本来就有冰柜或者冷库等冷藏设备,但这个侦破的方向不能忽视。”

  台上的几位领导和台下的侦察员赞许地点着头。

  市局法医科科长吴丽莹接着说:“刚才郭支队说,他办案时首先把自己当成凶手,那么我办案时,首先要亲自勘验尸体,尸体是会说话的,会告诉我真相,我的讲话完了。”

  “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到这,接下来,这间会议室就是我们新组建的8.8专案组的办公室。”分局长赵海山说完,又转向市局副局长宋阳,“宋局,您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宋阳看了看赵海山,又看了看吴丽莹,犹豫了一下终于说:“赵局,你们分局不是没有能人哪,老国现在就甘心情愿在东城派出所当个社区民警熬到退休吗?”

  赵海山想了想说:“按老国的能力,就算放在全国,也是一等一的刑侦专家,可他就这性格,谁能劝得了他,况且上次挨了个处分,我们都知道老国其实没多大事,情有可原,但我这张脸薄,人家不会给我面子的。”

  市局副局长宋阳又把脸转向身边的吴丽莹说:“吴大姐,看来还得劳烦您做做工作,要是老国在,这个案子应该能够轻松拿下的。”

  全市刑侦系统,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吴丽莹是国强的妻子,也都知道他们已经离婚四五年了。

  “宋局,不是我驳您的面子,我和老国怎么说也生活在一起二十来年,他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了?现在更是和他啥关系没有,要他出马,还得由你们组织上做做工作。”

  吴丽莹一句话便将宋阳挡了回来,见宋阳面露尴尬,吴丽莹缓了缓语气说:“老国曾经确实是响当当的办案能手,但今非昔比啊,他知识结构老化,还有中度的老年痴呆趋势,上个月和他一起为女儿过生日,竟然连我的名字也忘了,称呼我吴可慧——”吴丽莹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宋局啊,你们组织上得查查,这老国是不是有了新的女朋友,保不准就是这个叫啥——可慧的。”

  会议室里的气氛轻松下来,然而宋阳希望国强出马的提议也就不了了之。

  小田和吴丽莹穿好防护服,又带上护目镜和面罩后,推开了解剖室厚重的不锈钢门。门刚打开,一股尸体的恶臭立即扑面而来。虽然室内的两台大功率排风扇开到了最大档,他俩又戴着面罩,但是还是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法医室正中的解剖台上,摆放着一具拼成无头人形的碎块及碎骨。由于肉块腐败程度不一,红黄黑的碎肉堆成一堆,像打上了马赛克。

  小田强忍胃部的一阵抽搐,侧过头看了看吴丽莹,面带歉意地说:“吴姨,给您添麻烦了,那个环卫老太捡到的碎肉还好,没有变质,但我们在水洼垃圾场找来的其他碎块,都已经严重腐败,现在冷冻过味道还好些,过会化冻了,味道会更大!”

  吴丽莹并不看小田,冷冷地说:“要是你私人请我过来,我肯定不来。这是我的工作,你不用跟我客气。”

  小田的示好被吴丽莹顶了回来,有些尴尬。他将收拾好的器械端到了解剖台上:“吴姨,您看,我该做些什么您尽管吩咐。”

  “你该做的事情很多。”吴丽莹忽地冒出这一句,让小田摸不着头脑。

  “我问你,上午专案会上你说乳房中填充两块硅胶的重量是多少?”

  “克。”小田回答。

  “每块的重量分别是多少?”吴丽莹问。

  “这——这有区别吗?”小田不解。

  “现在就称。”吴丽莹命令道。

  小田有些许犹豫,但还是用镊子从碎块胸部夹出两块硅胶,先后放在电子砰上。

  “吴姨,这块是克,这一块是克,竟然不一样哎。”小田自言自语。

  “小田,你这是重大失误。”吴丽莹毫不留情。

  小田心里发慌,不知自己做错了啥,尴尬地看着吴丽莹没有出声。

  吴丽莹接着说:“女人两侧乳房的大小是有区别的,整形医生在整形时,为了让两侧乳房大小均匀对称,会在两侧乳房内填充大小不一的填充物,当然,大部分女性两侧乳房原本差别很小,整形医生不会考虑,但有些女人两侧乳房差异较大,本案的这位受害人就是。”

  “但乳房大小有差别,这似乎不好排查……”小田下意识地用戴着白色乳胶手套的手指挠着头。当他看到吴丽莹冷冷的目光后,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无知,立即说,“吴姨,我懂了,医院资料的排查,符合条件的女性有多人,但如果知道了两侧乳房填充物重量的不同,可以一下排除掉绝大多数整形女性,排查起来就容易多了。”

  “总算说对了。我再问你,受害人年龄你是怎么推算出来的?”

  “我是比对了受害人耻骨联合面,但耻骨联合面被凶手毁坏严重,因此不太准确。”小田说。

  “肱骨的骨骺线鉴定了没有?”

  小田再一次无言以对。

  吴丽莹说:“从死者的骨骼判断死者年龄,最准确的方式是比对耻骨联合面。耻骨联合面上端下端、骨化结节、腹外缘背侧缘等,随着年龄的增长,会出现规律性的变化,通过比对,可以较为精确地推算死者年龄。但本案受害人耻骨联合面已经遭到毁损,无法获得完整数据,因此必须要从人体长骨上的骨骺线变化辅助分析。肱骨上的外科颈和解剖颈,随着年龄的变化,也会出现规律性的变化。当然,本案中受害人头骨还没有发现,否则,头骨上人字缝和矢状缝的骨化愈合状态也可以辅助分析。”

  “吴姨,我懂了,过会我再仔细测算一下,争取把受害人的年龄范围再缩小一些。”小田说。

  吴丽莹低头看着尸体碎块,过了一会继续说:“小田,受害人的年龄范围缩小一岁,就可以排除掉成百上千的嫌疑对象。我们法医工作对案件的侦破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来不得半点马虎。”

  小田的额头开始冒汗,他不得不佩服吴丽莹的专业素养,但随后他忽然感动起来。眼前的吴姨言语冷漠,但和支队长郭斌却不同,郭斌傲慢不留情面,在市区两级领导面前直揭他们的不足,让他们在领导面前颜面尽失,但吴大姐却面冷心热,如果她在上午的案情分析会上把这些疑点说出来,自己非得被赵海山局长骂得狗血喷头。

  “吴姨,您不愧是专家,我服您!”小田感动得快要流下眼泪。

  吴丽莹不为所动,她拿着镊子一块块翻看着解剖台上的恶臭的碎肉。

  解剖室墙上的时钟在不急不缓地走着,转眼已经到了深夜十一点半。

  六七个小时,小田一直站在吴丽莹身旁记录着,已经腰酸背疼,于是提议:“吴姨,您休息一会吧!”

  吴丽莹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依旧没有出声。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吴丽莹终于放下器械,她直了直身子道:“小田,你说说看,死亡原因是什么?”

  小田说:“看你刚才发现的这些线索,应该是机械性窒息死亡吧?”

  吴丽莹说:“你看,经过重新拼接,胸腹部的这几块肉块色泽苍白,皮下肌肉组织中残存血液明显偏少,根据苍白区面积,这是受害人死亡前,曾被凶手膝部跪压,血液被挤出这部分区域,当机体死亡后,血液循环停止,血液便不会再回流过来填充,才会出现颜色苍白。一般来说,膝部跪压的姿势大都出现在凶手扼颈导致的受害人机械性窒息死亡案件中,当然,仅凭皮肤组织的这一特征还不能判断死者的死亡原因。我们再看其内脏器官、特别是肝脏碎块中残存的血量。受害人肝脏碎块中残存的血量较大,说明死者非失血性休克死亡,否则死者的肝脏及血管会皱缩。第二,你看受害人肝脏及肺脏碎块,虽然腐败变质,但如果仔细观察,还是可以发现部分出血点,这是典型的机械性窒息死亡的特征。”

  “吴姨,您不愧是专家!”小田由衷地钦佩。

  吴丽莹说:“神枪手是子弹喂出来的,我们法医是尸体喂出来的。”

  说者无心,小田听了却一阵反胃。然而话糙理不糙,作为一名法医,只有一次次地接触各式各样非正常死亡的尸体,才能积累丰富的经验。小田觉得今天吴丽莹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

  吴丽莹接着说:“非正常死亡的原因莫外乎机械性窒息、溺水窒息、高坠或车辆撞击、失血性休克、药物毒物导致的神经系统溃乱、心肺骤停等,我们现在已经一一排除了这些致死可能,那么更确定受害人死于扼颈导致的机械性窒息。”

  小田频频点头,又问:“经过重新拼接碎块,您刚才发现的这个黑色的细纹说明了什么?”

  原来,在受害人左大腿内侧的一块碎块皮肤上,吴丽莹发现了只有4毫米长的一截刺青,状如折断的一小截牙签。由于刺青旁肉块的缺失,无法判断整个刺青的图案。

  吴丽莹认为,在此处极为隐私的部位刺青,再结合受害人乳房内的填充物,受害人应该为一名坐台女。而刺青旁碎块的缺失,如果不是被环卫工食用掉,那就是凶手害怕这一特征被发现,有意灭失。

  在获取这些信息后,吴丽莹向专案组交出一份报告,对先前的验尸报告进行了校正和补充。其中主要内容是:死者年龄为25至28岁,身高1.66至1.70米,系晚饭后一小时被害,死因为扼颈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死后遭多次冷冻解冻切割;受害人生前曾接受过丰胸手术,左侧乳房植入体重量克、右侧为克……

  报告最后,是几点侦察建议:一、根据死者丰胸纹身及无人报案等线索,建议重点排查娱乐场所的三陪人员;二、根据死者胃内容物消化及排空程度,为晚餐后一小时内被害,结合胃内食糜中仅含有青菜、西红柿及少量面食成份,分析为晚餐在家中食用;三、根据乳房内假体重量不同,建议重新排查年龄相当的胸部整形女性。

  一群张牙舞爪的男女,面目可憎,他们疯狂呐喊着、挥舞着拳头。老国躺在地上,他感到自己矮小得如同一只小鸡,脆弱得不堪一击,只能徒然地抱着脑袋,这群张牙舞爪的男女瞪着血红的眼睛,张着黑洞洞的大口,嘶叫声震耳欲聋。

  老国想逃跑,但他的双腿疲软得像煮熟的面条,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忽然,四周奇迹般地黑了下来,却又是狂风大作,呼啸的凉风卷挟着满天的纸片在老国四周飞舞,老国想躲进一间小房子中,可是刚到门口,一个留着仁丹胡子的日本兵一言不发,举着寒光闪闪的刺刀,狞笑着向他扎来。老国掉头跑出屋外,向前方漆黑一片树林没命地奔跑……

  不知跑了多久,老国回过头,却见身后的日本兵变成了一个拿着麻绳的大汉。老国的气力再一次被抽空,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大汉有着一张黑紫的脸和一双暴凸在外的眼珠,粘腻的口水从他肥大得出奇的舌头上滴下来,他揪着老国的两只耳朵,肥大的舌头往老国脸上舔来……

  老国惊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满头是汗。

  又是这个可怕的梦,老国喘着粗气,心脏还在呯呯乱跳。

  这个噩梦伴随他已经几十年,从何时开始他已经记不起来了。老国干脆坐起身子,靠在床头喘着粗气。

  这时传来开门声,女儿吴姗推门走了进来:“爸,你这午觉睡的也太长了吧,干妈请咱们吃饭,您忘啦?”

  老国有气无力回答道:“算啦,你一人去吧。”

  吴姗急了:“爸,人家好心好意招待你,你做人能不能不要这么夹生?”见老国没有出声,似乎在犹豫,吴姗又面带神秘地说,“爸,干妈对我可好了,老念叨着要见见你,想见见你这个大神探!”

  见女儿时而焦急、时而撒娇,老国终于答应下来。

  自从几个月前女儿认下了这个干妈,便有空没空在他面前念叨干妈的种种好处:干妈气质优雅、干妈有文化有涵养、干妈对她比亲生女儿的还亲、干妈要送套房子给她……

  老国听女儿说,她的干妈是在本市经商的台湾商人,名叫林可慧,江滨美容业内名气颇大的连锁公司——曼丽美妆就是她的产业。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商人?她有着怎样不俗的外貌和内涵?为什么对姗姗这么好……一连串的问号在老国心中闪现,他决定会会这个不凡的女人。

  老国以为晚餐会在酒店,但女儿却驾车将他带到了位于南郊的高档别墅区里。

  刚按了一下门铃,别墅的大门就打开了,一个穿着淡蓝色真丝休闲套装、胖瘦适中、面庞姣好的五十来岁的女人迎出了门,用夹着台湾腔的普通话打着招呼。她来到父女两人面前时,先和吴姗亲热地拥抱了一下后,又对老国说:“您是姗姗的父亲国警官吧?久仰大名啊!”

  吴姗笑了起来:“干妈,您就叫他老国就行了,我也是这么叫的。”

  “国警官,幸会幸会!”林可慧伸出手来,老国迟疑了一下,也伸出手礼节性地握着,轻轻摇了摇。

  让老国感到意外的是,就在短暂的两三秒内,心细如发的老国发现,林可慧的手竟然轻轻颤抖几下,接着便松开了他的手,转过身去。借着客厅投射过来的灯光,老国发现眼前这个女人的眼中忽然湿润起来,正在犹豫中,女儿拿着一双拖鞋让父亲换上,自己跟在林可慧身后先行来到了客厅。

  在客厅宽大的沙发上坐下后,老国悄悄观察着对面沙发上女儿的干妈。确实如儿女所说,这位干妈虽然已过中年,保养得却十分精致,显得气质高雅、温婉善良。

  “老国,我跟您经常说,干妈是个漂亮干练的女强人,不错吧?”吴姗一脸得意地看着父亲。

  对面沙发上的林可慧则一脸幸福地看着这对父女,微笑着没有出声。

  吴姗又说:“老国,干妈这么年轻漂亮,您猜干妈今年多大啦?”

  老国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对面的女人,片刻后终于说:“六十一。”

  林可慧看起来也就五十来岁的样子,本以为父亲会说“不到五十”,没想到父亲给出了这么个答案,吴姗不禁有些愠怒,她尴尬地对林可慧说:“干妈,您别见怪,别看爸五十四了,情商和白痴有得一拼!”

  吴姗又转向父亲说:“老国,男人是不可以随便说女人的年龄的,要说也得往小里说,可你却往大里说,哎——”

  没想到林可慧丝毫没有介意。她眼中透着不解,对吴姗说:“姗姗,你爸爸说的对,去年我就过了六十生日了。”

  吴姗惊讶起来:“干妈,您别听我爸瞎说。说实话,您看来也就四十七八,如果刨去保养化妆等因素,您最多也就五十三四岁,跟我爸是同龄人。”

  吴姗又对父亲说:“老国,难怪您屡破奇案,您说说,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吴姗一脸好奇,林可慧也投来疑问的目光。

  老国没有一丝歉意,他脸无表情地盯着林可慧道:“一个人不论她如何打扮,她的步态肯定会透露他的真实年龄。”

  “步态?!”吴姗和林可慧都不解。

  老国继续说:“所谓步态,就是一个人行走时脚部及整个身体的动作,刚才林女士出门迎接咱俩时我就看出来了,不过我也疑惑,以为自己看错了。林女士看起来确实只有不到五十岁的样子,刚才她端果盘过来,我又观察了一下,确定她今年是六十一岁。”

  “老国,年龄跟走路也有关系呀?”女儿吴姗显然不明白。

  老国解释道:“十几二十岁的人行走时,都由大脚趾发力,随着年龄的增加,小腿后侧的腓肠肌力量会减弱,根据杠杆原理,脚趾的发力点逐年向小脚趾处转移,这样走起路来腓肠肌所需要的力量较小。人过了二十岁,每十年,着力点向脚外侧移动一个脚趾,三十岁时,行走时着力点在二趾上,同样,四十岁在三趾、五十岁在四趾,六十岁在五趾。如果是二十五岁,着力点则位于大趾和二趾之间。刚才我看了一下,林女士行走时脚趾的着力点在小趾上,且略偏外。”

  “真的假的?”吴姗站起身,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在客厅里来回走了一趟,“干妈,老国说的好像有点道理,我感觉到发力点确实在大趾和二趾之间哎!”

  吴姗今年24岁。

  半个小时后,保姆段婶将几样做好的菜端上了餐桌,四盘江滨特色凉菜,一盘香喷喷的炖鸡、一盘豆花鱼、一盘水晶虾仁,最后一道菜是梅干菜烧肉。

  三人坐上桌子,林可慧指着菜干烧肉说:“这道菜是我下厨烧的一道土菜,一直炖着,不知你们喜欢不?”

  吴姗兴奋道:“这可是老国最喜欢的,干妈您怎么知道?我可从来没有告诉过您哦。”

  “是嘛,那巧了,国警官您要是喜欢就多吃点。”林可慧一脸温馨地看着老国和吴姗,她打开一瓶金门高粱给老国倒上,又给吴姗和自己倒了半杯红酒,这才道,“听姗姗说,您就爱喝白酒,刚好去年回台湾带了几瓶,您尝尝。”

  老国端起来闻了闻,接着一口喝下了半杯。

  女儿有点尴尬:“老国,这不是咱自己家,不带您这么喝的!”

  老国也觉得有点尴尬,忙歉意地向林可慧咧咧嘴,想挤出一点笑容,然而满脸的肌肉却无法协调起来,反倒显得有些怪异。

  互相敬了几轮,林可慧说:“听姗姗说,前天她遇到个蛮不讲理的老太,被骂了一通不说,还去了派出所折腾到凌晨,今天这顿饭算是给姗姗压压惊。”

  吴姗不无得意地说:“干妈,您肯定从来没见过品行这么恶劣的人。那老太的嘴可毒了,我气不过,狠狠搧了她一耳光。”

  林可慧一脸惊讶和担心:“姗姗,不可以打人的。”

  “打得好!”老国说,“下次碰上了如果再骂你,你还给我打。”

  见干妈听得心惊胆颤,吴姗笑嘻嘻地说:“干妈,从小老国就这么教育我的。打了老太这事,我爸还跟他们刘所吵了一架呢。”

  林可慧问:“这又是为啥?”

  “老国坚持要拘留老太,当然,是为那老太辱骂人家打篮球的孩子。所长说那老太一贯刁蛮,怕老太放出来天天来派出所闹事,不敢拘留。我爸就和他翻脸了,吵了一场。最后因为我打老太了,我劝了半天老国,他才退了一步。”

  林可慧问:“后来节目报道了吗?”

  “没有!”吴姗不无遗憾地说,“我们的制片人老刘不敢播,播了那老太肯定天天来电视台闹事。”

  老国一下子又干了半杯,忿忿地道:“现在这些无赖越来越多,我看就是被公安掼出来的,还有媒体,还有相关的部门,怕这怕那,不敢伸张正义,结果总是老实人吃亏。”

  一阵沉默过后,林可慧问:“国警官,我前些年在台湾时就看过您的报道,称您是当代的福尔摩斯,侦破了无数的大案要案和奇案,您这本事是怎么练出来的啊?”

  老国并不谦虚:“也没啥,就是把自己当作罪犯!”

  吴姗接过话茬道:“我觉得吧,这世上有许多人生下来就是天才,他们某方面的能力是天生的,一般人学一辈子也赶不上。比如老国吧,听我妈说,他可是十来岁就初露锋芒了。”

  “哦,十来岁就查案吗?”林可慧有些惊讶,又很有兴趣听下去。

  “干妈,不瞒您说,您看我爸的姓,就知道他是孤儿院长大的,那时候孤儿院的孩子大多都姓国、要么姓恩等等。我小学时叫国姗,可是许多人嘲笑我,上了中学后我就把名字改了,跟我妈姓吴。”

  “唉——”短短的几句话,林可慧竟然落下了泪,还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她感觉到自己的失态,正正身子问,“十来岁就查案,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干妈,您一定听过两只老鼠偷鸡蛋的故事吧?”

  “嗯,小时候就听过,是不是一只老鼠躺在地上,怀里抱着鸡蛋,另一只老鼠叼着那只老鼠的尾巴,一起拖到洞里?”

  “呵呵,干妈也听说过呀,传说郑板桥在潍县当知县的时候,就亲眼目睹过这一幕,因此才没有冤枉老百姓”。吴姗虽然对父亲处处挑剔,但说起父亲的故事,却是一脸兴奋。

  在吴姗心中,当年仅仅十一岁的父亲国强就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小神探了。

  “老国当年在孤儿院的时候,食堂连着许多天丢了十多个鸡蛋。厨房里老鼠不少,于是孤儿院的厨师也好,院长也好,都以为是老鼠偷的,也都没放在心上。老国那时候只有十来岁,他却上了心。他一个人偷偷溜进厨房,发现盛放鸡蛋的柜子摆在一张案子上,比他头顶还高,柜门上没有锁扣,老鼠能够扒开。老国——呵呵,当年是小国。小国认为,就算老鼠能爬进柜子里,鸡蛋怎么才能弄下来?还不摔碎了!小国费了几天功夫,逮了一只老鼠,孤儿院发给他的一只煮鸡蛋,他省着不吃,绑在这只老鼠的怀里,从柜子的高度往案板上扔,连续扔了几十次,蛋壳都摔得粉粉碎了,也很难完全让老鼠正正好抱鸡蛋背部着地,况且是煮熟的鸡蛋,要是生鸡蛋,老鼠连续偷了许多次,厨房的地面上、案板上肯定有碎鸡蛋的痕迹,小国便认为大家冤枉了老鼠。”

  “呵呵,小小年纪确实想的很多,还懂得做实验。”林可慧投来钦佩的眼神,“最后小偷抓到了吗?”

  “当然,被小国人赃俱获。”吴姗不无得意,“小国认为,如果是厨房的师傅偷了鸡蛋,他肯定不会张扬,悄悄带回家就行了,反正没人核实鸡蛋的数量。小国经过观察,发现白天厨房基本都有人,偷蛋贼进了厨房很容易被人发现,就怀疑是晚上有人偷蛋,嫁祸给老鼠。但孤儿院里绝大多数都是像他一样的孤儿,可想而知,他们和小国一样,当年经济条件不好,他们也就难勉强填饱肚子,因此个个都馋得很,小国就怀疑偷蛋贼一定在孩子中间。孤儿院后面是一个小山坡,有一片不大的小树林,小国就一个人溜达到小树林里,他觉得偷蛋贼不可能把蛋藏在几十个人住的大宿舍里,而且偷来的生蛋也没法吃。果然,他在小树林里发现用三块砖搭起来、并且烧过火的简易炉灶,又在炉灶旁发现了许多碎蛋壳。”

  “真想不到,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心细!”林可慧仍是满脸温柔,“后来究竟是谁偷了鸡蛋呢?”

  “小国认为,孩子们没有锅,只有搪瓷杯可以煮鸡蛋,而且,煮过鸡蛋的杯底肯定被火烧黑了,那么黑底搪瓷杯的主人就是小偷。小国留心观察,发现一个比他大了三岁的女孩的杯底果然被火烧黑,于是报告了老师。”

  “别说了——”老国忽然生起气来,或许感觉自己失态,又向林可慧歉意地摆了摆手。

  吴姗和林可慧都怔了一下,吴姗吐了吐舌头,打住了话题。

  林可慧十分不解,又不便询问原因。

  老国半斤多白酒下了肚,他双眼迷朦,趴在桌上竟然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

  吴姗歉意地对林可慧说:“干妈,我说了不能带我爸来,您偏要让他来,他跟别人不一样,情商真的好低的,当年跟他一起干刑警的,大多数都提起来了,老搭档周前还做了咱江滨市副市长、市局的一把手局长,现在连我爸的徒弟郭斌也成了市刑警支队的支队长。我爸其实心肠非常好,就是情商太低,任何领导都不放在眼里,跟谁都能翻脸。前年还打伤一个吸毒的嫌疑人,结果那个嫌疑人不仅是个富二代,他的叔叔还是个大领导,因此我爸挨了个处分。不过老爸根本不在乎头上有没有乌纱帽,他是个热心肠的人,特别同情中下层老百姓,不管找他办啥事,他都不厌其烦。”

  “你爸爸才是真正的好人啊,不为名不为利、不畏权,现在像你爸爸这样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虽然吴姗和母亲吴丽莹一样,对老国总是有太多的抱怨,但从骨子里,父亲还是英雄般一样高大。

  见干妈也像自己一样对父亲充满了崇拜,看着父亲的眼神中满是别样的感觉,吴姗俏皮地问:“干妈,您知道爸爸刚才为什么这么生气吗?”

  林可慧摇了摇头。

  吴姗小声说:“我爸曾说,这是他这辈子办的第一个案子,也是他最痛心疾首的往事。后来那女孩被罚站、做检讨,同学一起骂她是贼,骂他挖社会墙角,她不堪重负,一天下午,她偷偷跑到小树林里上吊死了……”

  一阵沉默,刚才的兴奋从林可慧和吴姗的脸上一扫而光。吴姗幽幽地道:“后来孤儿院就把她埋在小山坡上,起了座小坟,我爸每年清明节都会买元宝去烧,每次会煮许多鸡蛋放在坟前。前些年那座小山坡卖给了开发商,建了小区。坟没了,我爸这才不去了,但每逢那个女孩的忌日,他还会在小区的角落里烧点纸钱。”

  空旷的客厅中,老国的鼾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对市局刑警支队长郭斌来说,看似并不复杂的8.8碎尸案,却搞得他疲惫不堪,嘴上也急起了一串火泡。当初他很自负,他认为有自己的参与,不消十日,凶手定能归案。可是当他介入后,才发现这起案子与以往侦破的凶案相比,凶手要狡猾得多。

  女性的被害案、特别是年轻女性,无非是奸杀、情杀、仇杀、抢劫时遭遇反抗而激情杀人等。从已经掌握的种种线索来看,侦破难度最大的流窜抢劫杀人,但抢劫杀人案中的凶手和受害人绝大部分都是陌生人,行凶后凶手完全可以溜之大吉,不可能蠢到再把尸体搬回室内,慢慢切碎煮熟,然后费尽心机才扔掉。因此抢劫杀人完全可以排除。

  仇杀的可能也基本可以排除,仇杀的案件凶手会实施“过度杀戮”,做出致受害人死亡之外的多余动作,比如反复捅刺受害人,多次砍击受害人面部等,但从尸检报告上来看,虽然目前发现的受害人碎块多达三百二十余块,但除了切口,并没有发现其他多余的锐器伤,法医吴丽莹把受害人定性为机械性窒息死亡是不容置疑的——一个复仇的人,预先都会准备好作案凶器,不可能仅凭双手去实施复仇行动。

  奸杀的可能性也很小,因为碎块中,不仅找到了受害人阴道和子宫碎块,而且没有检验出精斑。

  郭斌仰靠在沙发上:“我要是凶手,我强奸了这个被害人,如果她认识我,或者拼命反抗,为了防止她报案或呼叫,我就会掐死她……如果案发现场在我的家里,我就会想办法把她抛掉!为了不让周围的人看到我背着尸体出门,更不能让摄像头拍到,我会将尸体放在家里,把她切碎再一块块扔掉。现在是夏天,切割尸体和抛弃碎块需要好几天时间,为了防止尸体发出臭味,我会去买冰箱,不,我应该会买一台冰柜……”

  郭斌似乎是找到了答案,有些儿兴奋,他点着烟,深深吸了几口,突然又否决了这一想法:“我要是强奸她的凶手,我会把她的子宫和阴道碎块扔到其他更隐蔽的地方,否则警方会在这些碎块中检出我的DNA,我会这么蠢吗?况且,从种种迹象上看,受害人是一名坐台女,我是一个心细如发的成年男子,做事滴水不漏,我一定会是一个成功人士,最起码不会落魄到连嫖资都付不起而杀了她……”

  郭斌和师傅老国一样,在没有明确证据指向的基础上,他会像解一道数学题一样,不停地排除各种可能。

  最终,郭斌排除了所有相关的杀人动机。他坚信,这是一起情杀案件:

  “我是一个有着社会地位、家庭稳定的男人,受害人是我的情人,她要上位,我只想从她的身体上寻找快乐,尽管我也喜欢她、爱她,但我不会抛弃我的妻子孩子,还有我这些年来辛苦努力挣来的社会地位和家当。有一天我们又在一起,还没有来得及做爱,就因为她要上位的事吵了起来。这一次她闹得很凶,大声叫嚷,逼着我离婚娶她……我怎么能娶一个坐台女,就算她美若天仙也绝无可能,我一气之下掐死了她。可是她的小姐妹知道我们的关系,如果警方发现她的尸体出现在某个地方,一定会顺藤摸瓜找到我。我必须把她切碎,煮熟,让警方查不出她的身份,我才可以置身事外……”

  郭斌越发相信,这是一起因情而起的杀人抛弃碎块案:“现在的关键是查出受害人的身份。”

  有了吴法医的发现,他和侦察员亲自出马,走访医院,排查了上百位符合条件、双乳中填充物不等的对象,结果却让他十分意外,竟然没有一名手术女性符合这一特征。

  线索再一次中断。

  郭斌陷入了沉思。接下这个案子已经六天,连尸源信息都没有着落,他感到十分气馁,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更后悔当初不该义气用事亲自参与,而且不该在案情分析会上把弓拉得太满,指责分局刑大的无能……

  正当郭斌走神时,一个侦察员连门也没敲,直接闯了进来:“老大,有新情况了!”

  “哦,啥情况?”郭斌有些不快的脸上立即兴奋开来。

  “在老大您的指挥下,我们查了凶手抛弃碎块那个时间段商业街周边的所有监控,在抛弃人出现的前十一分钟,有一辆轿车停到了商业街西侧的停车场,直到6分钟后,车上才下来一个人,身形很像抛弃碎尸的男子,关键是,就在上次监控中男子完成抛弃往后五分多钟,该男子空手回到了车上,立即开车离开了。”侦察员一口气说完。

  “好,我去看看。”郭斌跟着侦察员来到了旁边的一间办公室,一台电脑显示器上暂停着一段视频,郭斌坐到桌前,侦察员按了下播放键,画面动了起来。

  上一次案情分析会上,抱着纸箱的嫌疑人出现的时间是8月7日22时42分30秒,郭斌特地看了看画面右上角的时码,22时31分22秒,一辆黑色轿车开进了停车场,车子大灯随后熄灭,然而却始终不见司机下车,直到6分钟后,即37分44秒,又一辆轿车开进了停车场,大灯正冲着监控摄像头,画面顿时变成了白茫茫一片,就在此时,先前停下的轿车车门打开,司机快速下车,由于画面受到后来轿车大灯的影响,只能隐约看见一名体态微胖的男子快速离开了现场,但无法看清他怀中是否抱着纸箱。

  侦察员说:“老大,我感觉这个人是故意等别的车把监控摄像头照糊了才下车的。”

  侦察员把监控视频快进了四五分钟。

  22时47分25秒,一名男子空着手回到了车边,打开门钻进了车,几秒钟后车子驶出了停车场。

  “现场我去过好几次了,从停车场到抛弃碎块的垃圾桶,正常情况下需要四五分钟,如果凶手抱着纸箱,差不多需要6分钟,正好与这名男子下车步行到垃圾桶的时间相符,从垃圾桶旁再回到车子,由于手里没有东西了,走的会快一些,应该在四分多钟。”侦察员很兴奋,他一口气说完后看着郭斌,希望得到对方的肯定。

  郭斌用赞赏的眼神看了看这名侦察员:“嗯,案子破了后我要给你记功。现在立即给我查沿途的监控,查清这辆车的牌照和车主,立即给我带回来。”

  宁安区刑警大队预审室。

  一名四十四五岁、戴着眼镜的男子坐在特制的审讯椅上,在他面部不远处的强光照射下,他微微谢顶的脑门上冒出了汗珠。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犯啥罪了?”男子一直在叫嚷着。

  坐在他对面的一名预审刑警说:“没有人会承认自己犯了罪,至于你到底干了什么,我们不说你也清楚,希望你还是老老实实地交待。”

  郭斌坐在预审室的单向玻璃外,静静看着室内的这一幕。

  “肯定是他!”郭斌坚信自己的判断。他认为,每个人遇到这种场面,就算是清白的,也会产生强烈的惶恐情绪。但惶恐过后,真正的凶手虽然会装作平静和无辜,但他们的目光中会透露出绝望和求生,这种表情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它只是一种感觉。

  当初跟着师傅老国审讯了无数罪大恶极的凶手,也审讯过无数最终被证明无辜的嫌疑人,接触多了,郭斌也像师傅一样,能从这些无法言表的眼神中捕捉到真相。

  这个男人的眼神中有故事。

  郭斌看了看手中的材料:嫌疑人,魏昊文,男,43岁,本市钟楼区江南路小学副校长,五年前因与本校女教师王某婚外情被其妻发现而离婚,其时十岁独生女判归其妻抚养,魏昊文单身至今。从公安信息网显示:魏昊文曾与年4月13日因召嫖而被公安机关处罚,后被教育主管部门警告处分,一年后,魏昊文通过主管局局长关系又官复原职。据其所在的江南路小学教师透露,魏昊文还曾于年包养过市内某桑拿城的一名三陪女,这名三陪女至今下落不明。

  “人渣、淫棍——”郭斌将手中的资料狠狠摔在桌上,他虽然确信眼前这名男子就是凶手,但却拿不出任何有价值的证据,包装碎块的塑料袋上提取到的唯一一枚指纹,经鉴定已被排除。魏昊文的住宅全也全面搜查过,没有发现血迹、毛发等受害女子的生物物证,也没有发现切割工具,以及碎块中残缺的受害人头颅及腿骨。

  郭斌认为,魏昊文肯定还有其他隐秘的住所或租住的房子。这处住所就是分割人体的第一现场,说不定受害人的头颅及剩余残肢还在此处的冰柜中……

  郭斌走进审讯室,挥挥手示意两名预审员离开。

  “魏昊文,10月7号晚上到商业街去做了什么?”郭斌紧盯着魏昊文的双眼。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是去买香烟。”魏昊文十分委屈。

  “为什么在停车场停了6分钟你才下车?”

  “我说过,停车后我感觉头有点头昏,6号晚上和朋友打了一宵麻将,当天缺觉,头一直昏沉沉的。”

  “嘿嘿,那我就让你清醒一下!”郭斌健硕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山立在魏昊文身前,一把抓起他的头发。魏昊文只得仰起脸,惊恐地瞪着郭斌:“你,你们想刑讯逼供……”

  “据我们调查,你所说的那家卖烟的小超市根本不存在,我们还查了当天晚上商业街销售香烟的所有商家的监控,都没有发现你的身影,你怎么解释?”

  魏昊文愣了好一会,面对郭斌凌厉的眼神,他终于低下头:“我——我刚才说了谎。”

  郭斌招了招手,刚才出去的两名预审员又坐回了桌前。

  “那天晚上我是去约会,我在   “呵呵,原来是去约炮!”一名刑警讥讽道,“原来做老师的也并非都是为人师表啊。”另一名刑警会意地笑着说。

  坐在单向玻璃窗外的郭斌立即向不远处的两名刑警招了招手:“你俩立即去肯德基,把那天晚上的监控调回来,还有附近能拍到肯德基门口的其他监控也一起拿回来。”

  “好的老大,我们这就去。”两名侦察员领命匆匆下了楼。

  一个多小时后,两名侦察员回到了郭斌身旁:“这小子说谎。”

  一名侦察员将U盘插在电脑上。郭斌看到,这一时间段内,肯德基外陆续有人进出,其中有三个单身女性在店门口稍有停顿,但却没有左顾右盼,不像在等人,随后要么进店、要么匆匆离去。只有一名十四五岁中学生模样的女孩一直站在门口,并不时用手机聊天,约莫15分钟后,这个女孩也离开了。整个监控中,魏昊文始终没有出现在肯德基门口。

  “老大,这老家伙耍咱们!”一名侦察员忿忿地说。

  郭斌四下看了看,找出一只黑色塑料袋,气势汹汹地走进预审室……

  早上六点刚过,头疼欲裂的老国渐渐清醒过来。虽然睡眼迷朦,但老国还是一下就发现了异常。

  房间里宽敞整洁,洁白的床上柔软舒适,红木板电视墙尽显奢华。

  “这是哪?”老国在房间环顾一圈才发现,飘窗边的沙发里蜷缩个一个盖着毯子的女人。他定睛看了看,终于想起来,这个女人是林可慧——女儿的干妈。

  见老国下了床,林可慧掀开毛毯坐了起来,和老国热情地打着招呼。这时,吴姗也来到了房间,他把外套递给老国,嗔怪道:“老国,您昨晚失态了,第一次到干妈家就醉了酒,夜里又做噩梦了吧,干妈给您端茶倒水,照顾您一整夜呢。”

  “谢谢您林女士!”老国真心想道谢,可是脸上的表情依然一贯的僵硬。

  “不用谢哦,夜里和姗姗聊的挺开心呢,她给我讲了您侦办的许多大案,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对了,下次别叫我林女士,好像在称呼陌生人,既然姗姗是我的干女儿,咱们两家就是上天注定有缘,所以下次就叫我姐吧!”

  林可慧觉得这样的称呼有点暧昧,又改口道:“叫我林姐就行,谁让您见我走了几步路,就知道了我虚长了六七岁呢。”

  三人的谈话被老国的手机声打断。接了电话后,老国吃了早饭,和林可慧道别后,匆匆赶往市局局长周前的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两人打了招呼后,周前就把一只厚厚的档案袋扔在老国面前,“这是8.8凶杀案的卷宗,你看看。”

  十多年前,周前和国强是一对黄金搭档,两人联手侦破了无数大案。虽然现在一个是副市长兼局长,另一个是挂着副所长头衔的社区民警,级别上天差地别,私下在一起,他们都丝毫没有距离感。

  周前扔给老国一包中华烟:“要抽自己拿。”他自己从桌上拿起一支抽了起来。

  老国掏出老花镜,一张张翻看案卷中的碎块照片,渐渐陷入了沉思。

  周前了解老国的脾性,见他情绪逐渐躁动起来,他知道请老国出山的时机到了。

  “老国,这个案子在市里影响非常大,案发已经二十来天了一直拿不下来,我想,你这把宝刀该派上用场了!”

  老国往下拉拉老花镜,盯着周前问:“这是局党委的意见还是你个人意见?”

  “怎么,不想接手?!”周前一把夺过老国手中的照片往案卷里塞,“不想干就算了,算我白说。”

  周前来了个激将法,他知道那些血淋淋的照片会让国强变成一条嗜血狂躁的鲨鱼。

  “当然干!”老国一脸严肃,他从周前手中夺回了案卷,“既然要干,我就提点要求,这个案子由我牵头,所有侦办人员都得听我指挥。”

  “好,那就由你指挥。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作为一个省会城市的一把手局长,在所有民警面前,周前不苟言笑,金丝边眼镜后的一双眼睛凌厉而威严,但在一脸严肃的老国面前,却常常换上一副无赖的面孔,嘻笑打闹中像个老孩子,与他局长的身份相去甚远。

  老国推开周前揪着他耳朵的大手问:“有事尽管说。”

  周前拨了个电话,片刻后一个细细高高、有着一对灵动大眼睛的女孩推门走了进来。

  周前说:“我给你安排个助手。周薇,这是国强警官,今后由他来带你,你得好好跟着国师傅学点真本事。”

  “是,周局长。”年轻女孩敬了个标准礼后向老国伸出了手,“国老师,久仰您的大名,在我们警校,可能有人不知道校长是男是女,但没有人不知道您是谁。”

  老国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孩,对女孩伸出的手视而不见。女孩略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周前,周前笑着拉过老国的手,递给女孩。

  周前说:“老国,我不瞒你,周薇是我侄女,今年刚从省警官学院毕业,她闹着要做一名刑警,这其实都是被你给教唆的!”

  见老国不解,周前又说:“按流行的话来说,在小薇上初中的时候,她就是你的粉丝了。”

  “应该叫国粉——”周薇笑嘻嘻地补充道。

  “我不喜欢带着个漂亮的花瓶办案,就是你的亲生闺女也不行。”老国不给周前面子,但说完了,他却盯着周薇看了几眼,犹豫着问周前,“她是你侄女?”

  周前若有所思,他叹口气:“是啊,是我亲侄女!”

  “我不想带她干刑警。”老国说。

  “实话告诉你,你是个推理天才,周薇是个计算机和网络天才,黑客高手,你懂么?”周前严肃起来,“给你做徒弟,既是想跟你学点本事,也将是你的得力助手,你是猛虎,小薇就是你这猛虎的翅膀!”

  “我说了不需要。”老国的倔强劲上来,狠狠掐灭烟蒂,抬腿想走,“案子我接下了,其他免谈,特别是她,不适合做刑警。”

  见硬的不行,周前立即恢复了刚才一副笑嬉嬉的面孔,他把老国拉回办公室,按到椅子上:“国大侦察,小薇这就给你露一手,你不想看看?”周前像在开玩笑。

  老国疑惑道:“露啥一手?”

  周前想了想说:“敢不敢让小薇查查你昨晚的行踪?”

  “有啥怕的,我走得直坐的正,谁查都不怕。”

  “好,那就查,不过说好了,要是昨晚你干了啥坏事,我照样抓你。”周前说完,从柜子里取出台笔记本电脑递给周薇,对老国说,“你给我看好了,这就是台普通的电脑,不是我们公安的内网分机。”

  周薇打开电脑,连上网,又问清了老国的手机号,噼噼叭叭在键盘上敲击起来。

  老国和周前刚喝了一杯茶,周薇就惊讶起来,“原来国老师是大富豪啊?”

  “啥富豪?他呀,混了三十年也就七十多平米的破房子一套,还是二十年前立了功市里奖给他的。”周前说。

  “不是,国老师的家在南郊的山水豪门别墅,那里可都是有钱人住的,一套别墅少说也值个一两千万。”周薇有点心虚地看了看国强,“国老师,您昨晚从6点50分到今天早上7点20分,您一直在别墅里。”

  “老国,这是怎么回事?”周前好奇地打量着老国,“看来你还家外有家的成功男人喔!”

  “误会了,我昨晚确实住在那里。”老国仔细回忆一番道,“我女儿的干妈住在那里,昨晚上我在她干妈家喝多了酒,就在那住了一宿。”

  “你当我们是弱智啊!小薇怎么没有这么个有钱的干妈?”周前一脸坏笑,“八成是你走了桃花运了吧,说说看,是不是傍了富婆?”

  老国急得涨红了脸:“真不是!”

  周薇说:“周局,要不要再查查这个干妈的身份?”

  “算了,小薇,今天是让你的师傅见识见识,开开眼界。公安的纪律不用我多说,查公民的隐私信息必须得到授权,老国嘛,他是咱们队伍里的人,查他我说了就算。”

  “小周,你过来。”老国一脸纳闷,他向周薇招手,“你是怎么知道我昨晚住在别墅的?”

  “你又不是我师傅,我凭啥告诉你?”周薇冲老国眨巴着俏皮的大眼睛。

  “好,你这徒弟我收下了!”老国说完,向周薇伸出手去。

  宁安分局8.8碎尸案专案组办公室。

  郭斌原想上点手段让魏昊文开口,但他深知自己不能违反纪律,正当他心急如焚时,市局局长周前领着老国和宁安分局的局长赵海山走进了审讯室。

  “这个嫌疑人交待了吗?”周前直奔主题。

  郭斌一脸无奈地道:“周局,这——这家伙满口谎言,咬死了拒不交待。”

  原来,魏昊文虽承认他当晚去商业街和一个女人约会,却始终不愿说出这个女人的信息,就连手机上   审讯已经进行了两夜一天,却卡在魏昊文口中的那个所谓的女人身上,郭斌大发雷霆,却又无可奈何。

  郭斌坚信魏昊文就是凶手:“按常理,一个和他‘微约’的素不相识的女人,魏昊文有必要隐瞒其身份吗?答案是,这个女人根本不存在。”

  “约会?约会不是很正常吗?!”老国一脸不解。

  一名侦察员看了看周前等几位领导,见没有人阻止他,这才小声对老国说:“国所,这种约会比较特殊,就是两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和女人,在   侦察员说完又看了看几位领导,吐了吐舌头。

  老国眉毛拧成了问号,他沉思片刻问:“素不相识的人,在网上聊聊天就能约会?”

  “真有。”周前微笑着看着老国。谁也看不出他的笑容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是嘲笑人性的坠落,还是笑话老国的落伍?

  分局审讯室旁的办公室成了会议室,周前召开了临时会议,宣布国强参与8.8凶杀切割案的侦破工作,其身份是专案组顾问。

  周前说:“国强同志虽然是顾问,但他是我们刑侦系统的老专家,希望大家在办案中多听听他的意见。”

  周前的话不言自明,现任专案组组长郭斌、副组长曹勇和刑侦队员们都明白局长周前的潜台词:从现在起,国强就是专案组名副其实的一把手。

  老国领着周薇,两人几乎一夜没合眼,终于看完了8.8凶杀案所有的资料。

  第二天上午,老国派出去进行外围调查的侦察员有了收获。

  在老国授意下,嫌疑人魏昊文戴着手铐,被两名警察带进了办公室。

  “把他手铐解开。”老国冲着魏昊文身边的民警说。民警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魏昊文的手铐。

  “他不是凶手!”老国刚说完,在座的专案组成员都瞪大了眼睛。

  郭斌不解地问:“师傅,既然他不是凶手,为啥咬死了不交待和他约会的女人是谁?”

  专案组副组长、宁安分局刑警队长曹勇也疑惑不解:“是啊,都被关了两三天了,为啥始终不把   “他不是凶手,但他是禽兽!”老国语出惊人。

  “禽兽?”大家又都一起瞪大了眼睛。

  老国环视周围二三十双不解的目光,终于说:“站在肯德基门口等人的中学女生,就是被他诱骗勾搭的对象,他怕对方是个年龄不足十四岁的未成年人,他承认了会坐牢。”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乱成一片,待大伙声音稍小时,他们听到了魏昊文的哭声。

  刚刚解开手铐的魏昊文双手捂着脸,正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我花了半天时间,终于弄明白什么是   有个刑警问:“国顾问,您教教咱们,等案子破了,咱也在   老国说:“所谓特殊约会,就是那些无聊的男人女人在网上识搭。我们可能都认为,40岁的男人肯定识搭同龄或者成年的女人,其实我们错了,看了先前专案组调取的录像,我对肯德基门口等人的女学生产生了怀疑,尽管她只有十五六岁,但她很可能就是魏昊文勾搭的对象,我们根据监控,查到了这名女孩的身份,因为她已经16岁,而且魏昊文当时选择了溜走,因此他不需要承担法律责任,但他应该受到道德的谴责。”

  一名侦察员疑惑不解:“既然对方只是个学生,魏昊文先前不知道吗?”

  “在   大家看到,一天前还不明白啥是“   众人对老国的分析频频点头。

  老国喝了口茶,指了指身边的周薇说:“她我的新徒弟——见习刑警周薇。”

  周薇忙站起身,向周围的刑警敬礼。

  老国指着大屏:“这是周薇找到的画面,虽然画质极为模糊,但还是能够勉强识别出画面中的男子就是魏昊文。”

  众人都看着大屏。

  老国又说:“周薇破解了魏昊文   “啪啪——”众人循着声音看去,泣不成声的魏昊跪在地上,正一下下抽打自己的耳光。

  几名刑警队员冲到魏昊文面前,也想抽他耳光,但被老国喝止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嫌疑人,就这么排除了嫌疑,兴奋之余,大家更多的是失望。

  “那么,8.8凶杀案的凶手究竟是谁呢?我们又该如何找到他?”众人的心里又开始忐忑起来。

  国强走进解剖室,吴丽莹正在显微镜下仔细的察看人体碎块。见老国进来,吴丽莹从椅子上站起身说:“老国,你能不能省点事啊?”

  “我怎么了?”老国一脸不解。

  “你现在早就离开刑警队了,这案子是你该掺和的吗?”吴丽莹埋怨道。

  “人命大如天。”老国没有理会前妻的话。

  “整个江滨就你行,别人都是吃干饭的?”吴丽莹反诘道,“这个案子非同小可,到现在受害人的身份都没有搞清楚,万一你放了空炮,你二十多年拼出来的探案神话也就破灭了,你知道吗?”

  老国皱着眉头,他想了想说:“这点我还真没有考虑过,啥神探神话的。我就想知道凶手是谁,就是想要把他从人群里挖出来,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

  吴丽莹哭笑不得:“老国,你真的落伍了,现在的网络技术、新的刑侦手段,你还懂吗?”吴丽莹盯着老国,一脸的遗憾,“见好就收吧,我的国大侦探。听姗姗说你经常忘带家里的钥匙,我不是咒你,你已经患上了中轻度的老年痴呆症,还有轻度的偏执型精神障碍,医院查查吧,吃点药还能缓解一下,别的事交给你的徒弟,不要搅和了!”

  “最近记忆力确实差点,但不影响我办案,不查案我的脑子退化更快。”老国并不看前妻,而是盯着解剖台上的一堆拼成人形的碎肉。

  吴丽莹叹了口气,这才转换了话题:“昨天听你的一番高论,是不是外面有了相好的了?”

  女人喜欢八卦,吴丽莹也不例外。

  老国依然看着台子上的身体碎块,口中应道:“啥相好不相好的,没兴趣。”

  “那天你的一番约炮高论,挺有心得嘛!”吴丽莹冷冷的脸上挂起了笑容。

  “嗯,我捉摸了一个晚上,确实约了一个。”老国一脸严肃,并不像开玩笑。

  “哦——”吴丽莹好奇地盯着老国死板的面孔,“瞧你这张死脸,没把人家给吓跑了吗?”

  老国不想再和前妻扯这些无聊的事,便说:“我是办案,不是真想找女人!”

  “嚯,咱爸咱妈这是破镜重圆的节奏啊!”吴姗突然推门走了进来。

  “死丫头,这是和你爸在讨论案子。”吴丽莹一脸温柔地看着兴冲冲的女儿。

  “你怎么进来的?出去!”老国向女儿下了逐客令。

  吴姗说:“我爸是专案组总司令,我妈是专案组副组长,外面的人谁敢拦我?再说我是大记者,再大的领导办公室我都能进去,你们这小小的法医室我就不能来了?”

  吴姗调皮地拉着母亲的手,又向父亲身后看去:“哇,这里还躺着一个人啊。怪了,马赛克怎么打到屏幕外面了?”吴姗揉着眼睛,向堆成人形的碎块走去,接着一声惨叫,扑到母亲的怀里……

  吴姗在卫生间里吐了半天,憋了一脸泪才告诉老国,毒舌老太跑到电视台闹事了!

  老国奇怪地问:“她闹啥?”

  “说我打了她,说她脑袋天天疼,得了抑郁症,找电视台要赔偿,你猜她要多少?”吴姗问。

  “别卖关子了。”吴丽莹仍在拍着女儿的背。

  吴姗面色刹白,已经再也吐不出来了,终于说:“要十万,说是治病加上精神赔偿。简直是个人渣,老国,让你们刘所赶紧把她拘留起来。”

  老国说:“嗯,过会我给刘所打个电话。”

  “你还真打,你不怕事情越惹越大?”吴丽莹不满地看着老国,又对女儿说,“遇事学会动动脑子,别像你爸,50多岁的人了,啥也不懂,就爱冲动。”

  刚刚还以为前夫国强患上中轻度老年痴呆症和偏执型精神障碍的吴丽莹,在听了老国对案情的分析后,她知道自己错了。

  生活中的老国虽然越发颓废和落魄,但对案子,他不仅充满了激情,更充满了灵感,每一步推理都丝丝入扣毫无破绽,每一个细节他都精确的分析出背后隐藏的侦破信息。

  吴丽莹感觉自己一下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时的她和老国搭档侦破了一起轰动本市的系列强奸杀人案,老国的睿智让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渐渐地,她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孤儿院长大、矮小黑瘦而且从来不笑的小刑警。

  那会的吴丽莹,父亲是市局的领导,她本人又毕业于国内一家著名的医学院,年轻漂亮充满活力,身边自然不乏追求者,有些小伙子各方面的条件都很优秀,然而吴丽莹一个也瞧不上眼。一无所有、情商低下,但有一个探案好脑子的国强已经扎根在她心中,怎么也抹不掉。

  连环奸杀案侦破后,她出乎所有人意料,不顾父母和亲友的强烈反对,对国强展开的疯狂的追求。一年后,他们历尽艰辛,终于走到了一起。

  “这老家伙,脑袋依然很好使!”吴丽莹在心里说。

  老国带着新徒弟周薇,和吴丽莹一起,又对碎块进行了详细的检查。

  “你是啥罩杯?”老国突然说。

  “啥意思?”吴丽莹不明就里。

  老国并不看她,夹起了几块乳房部位的碎块,“根据皮下脂肪的厚度,你觉得受害人应该是什么罩杯?”

  吴丽莹知道老国根本没有开玩笑的细胞,于是仔细测量了碎块的皮下脂肪和结缔组织的厚度,最终说:“A罩杯。”

  老国取来一张白纸和铅笔递给吴丽莹:“你画一下,A罩杯是啥样的?”

  吴丽莹在纸上分别画出A、B、C、D四种罩杯的乳房形状,老国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后问吴丽莹:“那两块填充物呢?”

  “正在市局进行材质鉴定,寻找医院。”吴丽莹答。

  老国沉思了一会,忽然又对一旁尴尬的周薇说:“你去买两只安全套来?”

  周薇一下红了脸,犹豫着不愿去。

  吴丽莹问:“老国,你怎么能让人家小姑娘买这玩意?”吴丽莹想了想仍不明白,接着问,“你要安全套干啥?”

  “我要做个试验。”老国没有抬头,仍端详着白纸上的四种罩杯。吴丽莹见周薇仍没出门,便出了解剖室,让一名刑警代劳。

  不一会,刑警推开门,捂着鼻子,将一盒安全套递了进来。

  老国拆开包装,取出两只放在台上,又让吴丽莹用量杯量了克和克自来水,分别倒进两只安全套中,捏成乳房的形状,小心塞进人形碎块的两侧胸部。

  和老国生活了二十来年的吴丽莹立即明白了老国的用意,她摇摇头说:“就算填充了硅胶,乳房也并不特别惹眼呀!”说完她拿起铅笔,看着碎块的胸部,在一白纸上仔仔细细画起来。末了递给老国说,“根据碎块胸部脂肪及组织的厚度,以及受害人胸廓略显凹陷的生理特征,填充了硅胶后,乳房的形态也仅仅是介于B和C罩杯之间。”

  “嗯,这就对了!”

  “啥对了?”吴丽莹和周薇都不解。

  “受害人不是坐台小姐,我们的调查方向错了。”老国语气十分坚定。

  “为啥不是小姐?”周薇问。这也是吴丽莹的疑惑所在。

  “坐台小姐为了吸引男人,不会只把自己隆胸到B罩杯,最起码也得是C罩杯,甚至是D罩杯,除非她不去手术,否则肯定做得很夸张。”

  “仅凭这一点,你就推翻专案组先前对受害人身份的推断?”吴丽莹半信半疑。

  “坐台小姐如果要纹身,一般会纹在手臂、肩部、乳房上端、臀部上端、腰部底侧、腹部等平时暴露在外的部位,便于引起嫖客的   老国的一番高论,让吴丽莹和周薇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老国,小姐的这些心态你是怎么知道的?”吴丽莹不无戏谑。

  老国并不理会:“孤证不能作为推理条件,你们再看,受害人左大腿根部的这个小半截牙签状的纹身,这不是一个图案,是一个字的最下端笔画。”

  周薇好奇地问:“师傅,您是说受害人这里纹的是一个字?”

  老国将吴丽莹和周薇领到人形碎块旁,指着受害人左大腿根部说:“除了这块有局部纹身的人体碎块,左侧缺失的皮肉约6平方厘米,根据切割形状看,缺失处的刀口形态走向与其他部位明显不同,也就是说,这处缺失的皮肤并不是专案组先前认为——被环卫女工剁成肉馅。这是凶手特意切割下来的,我们再看受害人右侧大腿根部的相同部位,也缺失了一块约8平米厘米的皮肤,刀口走出也与其他人体碎块的切割方式不同。”

  吴丽莹暗暗惊叹。

  吴丽莹是法医专家,和尸体打交道已经三十来年,她知道,在专业知识上老国虽然无法和自己相提并论,但在某些细节上,老国往往有着非凡独到的见解,这次的分析便让她不得不服。

  老国继续说:“任何犯罪都不可能完美,你们看,这里也有一处纹身的字迹没有清理干净,只是这一处太细微,如果不是我根据对称来分析,我们根本不会发现。”

  老国拿起放大镜递给吴丽莹说:“你看,这处似乎是一个小小的‘钩’”。

  吴丽莹仔细看了一会,问老国:“你的意思是,受害人左右两侧大腿根部内侧都有字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左侧纹的是嫌疑人的名字,而且嫌疑人的名字中有一个一长竖的字,比如‘伟’字、‘中’字等等最下面的一笔,而右侧笔画中的‘钩’,按理应该是‘你’字的最下部,连起来说,就是‘某某’、‘爱你’——”

  “师傅,真的假的啊?感觉像是看小说一样!”周薇将信将疑。

  “老国不会说错,我了解他。”吴丽莹对老国充满信心,“纹的是啥字可能会猜错,但你师傅的思路肯定不会错。”

  “受害人应该是个跳舞的女孩,根据其年龄分析,更可能是舞蹈老师。”老国再一次语出惊人。

  原本对这个结果还抱着怀疑的吴丽莹和周薇,在听了老国对受害人足部腰椎部陈旧性伤痕、小腿部肌肉特征、受害人肩部及上臂处皮脂含量等特征综合分析后,认同了老国的推断。

  “从事舞蹈的女孩,因为舞蹈时不可能穿着厚实的海绵文胸,A罩杯会严重影响女性的形体观感,因此她会去隆胸。”老国说完,盯着周薇的胸部看了看,“如果你的舞蹈者,你会整成啥样的胸形?”

  周薇立即羞红了脸,但看老国和吴丽莹都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于是想了想说:“我是跳舞的女人,我会适可而止,稍作填充,填充到B至C罩杯之间吧,应该正合适,如果隆成了D罩杯,会影响到舞蹈时的跳跃等动作,而且——而且观众会一直盯着我的胸部看,很难堪的!”

  排查重新开始。

  在国强指挥下,二十多名专案组成员两人一组全部出动,对所有相关的单位、学校展开地毯式的排查。排查对象是年龄25至28岁、从事舞蹈或与舞蹈相同性质的工作、在本市工作的外地人、单独居住,近期向单位请长假或长期外出未归者……

  江滨火炉的称谓果然名不虚传,虽然已经八月底,户外依然热浪滚滚,周薇手拿着遮阳伞,却在老国的训斥后再也不敢撑开,只得背着老国在脸上胳膊上偷偷擦着防晒霜。

  周薇跟着老国一连走访了十几家学校和教育培训机构,依然一无所获。周薇不禁有点丧气,“师傅,真像您说的,受害人是名舞蹈老师吗?”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老国虽然五十多岁了,却依然步履矫健,周薇不时要跑上几步,才能跟上师傅的步伐。

  “师傅,死者会不会是其他职业,她热爱运动,比如经常打羽毛球、比如喜欢跑步等等?”

  老国说:“用进废退,这是人体肌肉和组织最基本的特性,因为这个特性,每个职业特征相对明显的人,其肌肉骨骼以及某些组织上都会打下职业的烙印。举个简单的例子,长期在工地从事重体力劳动的民工,他的手掌肯定异常粗糙,指甲缝隙里布满污垢,因皮肤长期受到紫外线的照射,暴露在外的皮肤会黝黑,身体上还会有刮擦碰撞等伤痕。”

  周薇小跑几步赶到老国身旁问:“本案受害人都有哪些生体特征呢?”

  “本案受害人的腿部的肌肉相对发达,表明她腿部的运动很多,但与下肢相比,上肢的肌肉则要纤细得多,通常情况下,肌肉纤细表明此部位运动较少,运动较少皮下就容易堆积脂肪,然而与其他部位的皮下脂肪相比,受害人上臂处的皮下脂肪却很少。”

  “说明什么呢?”周薇不解。

  老国说:“表明上肢运动非常多,此处不会导致脂肪堆积,但因为上肢的运动无负重,肌纤维没有受到负重刺激,尽管运动多,但肌纤维则相对纤细。另外,趾骨关节的粗大及陈旧性伤痕,表明她的脚趾、特别是大脚趾长期承受超大的压力。”

  “我明白了,跳舞的女孩就是这个特征。”周薇终于恍然大悟,“师傅,您还是法医专家啊,您这手跟谁学的?”

  “吴法医。”

  “师傅,您们真是天生的一对,后来怎么就——”

  “如果你是来跟我学八卦的,请你叔叔赶快给你找个新师傅。”周薇的话还没有说完,就遭到老国的训斥,不禁吐了吐舌头,她看着老国的背景,忽然明白了,“他是个好警察,但肯定是个糟糕透顶的丈夫,母猴都不想嫁给他。”

  整整跑了一天,下午五点来钟,老国带着周薇敲开了小天鹅舞蹈学校的大门。

  “下班了,你们要是有事下次再来。”一个四十来岁、打扮妖艳的女人对着镜子涂着口红,不耐烦地说。

  周薇掏出手机看了看说:“这才五点就下班啊?”

  妖艳的女人收起口红,扁了扁嘴唇,不解地看着周薇:“你还没有男朋友吧?”

  周薇不解其意,满脸困惑。

  老国亮出警官证:“打扰一下,今天是来向你了解点情况。”

  女人看了看警官证:“警察有啥了不起啊,我又没犯法。”娇艳的女人说完,往LV挎包里塞着化妆盒和手机钱包等零碎物品,“对不起,我说了,我要出去办点事了,你们有事下次来。”女人下了逐客令。

  “叭——”老国忽然把警官证狠狠摔在办公桌上。妖艳的女老板和周薇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

  “这么急,去和情人约会吧?”老国从包里掏出一盒安全套,狠狠扔在女人面前。

  女人被老国一连串的动作吓得愣了,镇静几秒后她愤怒地吼道:“你血口喷人!”

  “哼哼,我血口喷人?!”老国冷笑一声,又从女人包里掏出钱包,打开后指着里面的一张照片说,“这才是你的丈夫吧?”

  “当然是,怎么了?”女人似乎有点心虚,但依然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老国指着照片说:“你丈夫从上海回来了?”

  女人又愣了一下,或许她以为老国已经调查了她的家庭信息:“回来怎么样?没回来又怎么样?”

  “丈夫不在家,你包里放这个干什么?”老国指着桌上的安全套。

  “当气球吹违法吗!”女人讥笑道,“难道你小时候没有吹过?”

  老国用鼻子哼了声:“只怕是两地分居让你很寂寞吧?”

  女人脸涨得通红,忽然叫嚷起来:“我要找你们公安局,我要投诉你——”

  “好啊,你现在就可以打电话。”老国见女人没有出声,主动拨了一个号码,“喂,龙湖派出所罗所啊,你现在派两个民警到经天商务大厦来一下,把楼下红色宝马MINI里的男人给我控制起来。”

  女人听后,忽然跌坐在椅子上,她惶恐地张着嘴,无言以对。

  周薇一头雾水。

  “我说过,我是来调查情况的,就耽误你半小时。”见女人点了点头,老国又对着手机道,“罗所,一点小小的误会,打扰了,你们不用来人了。”

  眼前这个娇艳的女人是小天鹅舞蹈学校的老板孙艳丽。

  周薇拿出笔记本,边问边记录:“孙总,你们学校最近有舞蹈老师没来上班吗?”

  “都在。你们问这干啥?”

  周薇感觉师傅刚才有点过分,于是脸上尽量保持着笑容:“孙总,这个我们要保密,您再仔细想想,有没有请假的或探亲的舞蹈老师最近没来上班?”

  刚被老国呵斥,孙艳丽仍排斥眼前的两名警察,特别是这个满脸阴沉的黑瘦小老头。但看到老国凌厉的眼神正盯着她,不敢再放肆。她想了想问:“辞职的算吗?”

  “啥时辞职的?”老国插话。

  “辞了大概有一个来月吧。这个老师名叫董莉珠,是东北人,今年好像是27岁,在我们这里工作大半年了,上个月底她说母亲身体不好,要辞职回老家照顾母亲,顺便在老家找份工作。这丫头真是,我还没同意呢,因为再找个老师需要时间,这丫头干脆不来上班了。这不,还有一个月的工资也一直不来结。”

  周薇看了一眼老国,感觉一切都能对上,便接着问:“那你们最近有过联系吗?特别是八月初以来这段时间。”

  “当然有啦,上周我还和她联系过,让她来结一下工资,她说最近事情多,过一阵再说。”

  周薇听了放了笔,满脸沮丧地看着老国。

  老国突然问:“你们是短信联系的?”

  “这有什么不妥吗?”孙艳丽不悦地反问。

  老国态度缓和下来,声音地透着兴奋:“请你正面回答,你们是短信联系还是电话联系?”

  “我打她电话,她挂了。过会回我短信,说她已经回东北了,过些日子再来结工资。我回短信说她经常请假,要扣掉一千多块钱,她说没关系,让我直接把钱打到她卡上就行了。后来就没有联系过。”

  “她身高一米六八?”老国问。

  孙艳丽想了想说:“比我稍高一点,嗯,应该是一米六八。”

  “她是B罩杯还是C罩杯?”老国紧盯着孙艳丽的双眼。

  孙艳丽一脸诧异:“你们警察还关心这个?!”

  “直接回答就行。”老国仍盯着她。

  “是B罩杯,不,好像是C罩杯。”孙艳眯着眼睛沉思了一会说,“差不多介于两者之间吧。”

  “她是单独住还是和别人一起住?”老国紧追不舍。

  “单独住的,有一次夜里十二点了,那天我正好有事没回家,她匆匆忙忙到学校来,说钥匙忘带了。”见对面的两名警察问个没完,孙艳丽看了看表,开始烦躁起来,“要是和别人一起住,肯定不会大半夜的跑来取钥匙。”

  “现在你打个电话给她。”老国像是在命令。

  孙艳丽不敢拒绝,在手机上翻了一会,终于找到一个号码拨了过去,几秒钟后又放下电话,摊摊手说:“她关机了!”

  老国语气坚定不容置疑:“就是她,她就是董莉珠——”

  专案组办公室里,周薇手舞足蹈眉飞色舞:“我师傅大喝一声,将安全套狠狠摔在那个女人的脸上,你这个淫妇,潘金莲勾引野汉子尚可原谅,你的老公比那武大郎胜强百倍,你仍春心难耐,偷偷养着小白脸。你不仅道德严重败坏,还扰乱了社会治安,我要将你拘留15日,让你丈夫拿钱到派出所赎人——”

  “真的假的?美女,你这是在说评书吧!”坐在对面的两个侦察员见周薇越说越玄乎,一名侦察员禁不住问。

  周薇不屑地瞟了一眼对方说:“那还有错。咱师傅火眼金睛,他后来告诉我,他一眼就看出那个姓孙的老板就是水性扬花的女人。我师傅说,一般女人都是上班时候涂脂抹粉,哪有下班的时候还在化妆的。下班回家做饭还需要化妆么?除非去见重要的人或者出席重要的活动,再说昨天是七夕节,凡是有情人的男人女人都像春天的害虫似的蠢蠢欲动。”

  “就凭人家下班化妆就断定人家去会小白脸啊,这也太玄乎了吧?”两名侦察员都不相信。

  “不是还有安全套吗,师傅一眼就从她包里瞄到了!”

  “包里装个安全套不正常吗?”一名侦察员一脸坏笑,指着旁边的侦察员说,“他包里就天天装着,不信打开包让你检查检查。”

  周薇有点脸红:“你们这些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妹子,国顾问就冲这点,就敢说那女老板找情人约会啊?”一名侦察员心有余悸地说,“万一说错了,人家还不到督查处来投诉啊?”

  “咱师傅说了,在那个女人打开钱包的一刹那,他还看到了钱包里夹着一张照片。我真佩服咱师傅,也就一两秒,他就读出那个男人是在上海外滩旁的写字楼里拍的照片,因为背景是东方明珠。师傅还一眼就看出那男人是个大老板,你想,上海离咱这坐高铁也要小半天时间,就算她丈夫回江滨家里了,她也用不着把安全套放自己包里啊?”

  “妹子,你说应该放哪呢?”两名侦察员都是一脸坏笑。

  周薇满脸认真地说:“当然是放卧室床头柜里了。”

  “你咋知道要放卧室的床头柜里呢?”两名侦察员都歪着头问。

  周薇终于明白过来,她羞红了脸道:“呸,你们这些臭流氓,不告诉你们了!”

  见周薇真的生了气,两个侦察员忙着赔不是:“今晚咱兄弟俩请你吃饭。快说说,你师傅咋就知道那个女人养着小白脸呢?”

  “好吧,那就满足你们小小的好奇心,让你们也学两招!”周薇又开始眉飞色舞,“咱师傅说,他领着我上楼前,在院子里看到一辆红色的宝马MINI,副驾驶座坐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那个男人我也看到了,瘦巴拉叽的模样,面色苍白,还有黑眼圈,肯定是夜生活太丰富了,当时这个男人正打开遮阳板照镜子修眉毛,一看就不是啥好鸟。”

  “这又怎么了?”侦察员问。

  “咱师傅只一看就知道他是吃软饭的,再说哪有男人开这种女式轿车的,后来师傅进了办公室后,看到那女人把桌上的MINI车钥匙放包里,师傅就知道那个小白脸是在等她。再加上安全套、下班了还涂脂抹粉等等小细节,咱师傅的头脑像电脑一样高速运转,立即分析出,这个姓孙的女老板急着下楼和车内的小白脸约会。”

  两名侦察员由衷地钦佩:“看来,国所不只是我们警界的传说啊!”

  “师傅还发现,那个女人离开办公桌时,用手机发了条短信,但她发短信时,下意识把手机屏幕偏离我们,其实就是不偏,我们也根本看不到她发了啥信息。但师傅立即意识到,这个女人心里有鬼。”周薇歪着头,满脸得意。

  “哦,那你下次发短信可别背着我们哦!”两名侦察员依然一脸坏笑。

  “你们在干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喝,吓得两名侦察员急忙回头。专案组组长郭斌高大健硕的身躯像铁塔一样立在他们身后,两个侦察员立即像见了猫的老鼠,灰溜溜地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郭斌见吓着了周薇,有些不忍:“小师妹,不是说你,今后尽量别搭理这两家伙,下次再欺侮你就告诉我,有他们好看的,过会的案情分析会,你也参加。”

  十分钟后,案情分析会正式开始,老国首先发言。

  “8.8碎块案案发三周来,在我们所有参战人员的努力下,现在终于有了眉目。经过对受害人住处牙刷上提取到的口腔上皮细胞、室内地板上提取到的头发样本进行DNA检测,确认其与受害人的DNA一致。现在完全可以肯定,受害人就是小天鹅舞蹈学校的舞蹈教师董莉珠。经过对董租住屋勘验显示,此住处不是切割分解现场。下面,由专案组组长郭支队向大家介绍董莉珠相关信息。”

  郭斌清清嗓子,看了看台下众人:“8.8凶杀案有了突破性进展,与市局党委的正确领导、分局领导的直接参与密不可分,还有我的师傅、我们专案组总顾问国强同志和见习民警周薇也是首功一件……”

  “别来虚的,说点干货。”老国向郭斌挥了挥手。

  郭斌尴尬地笑了笑,继续说:“死者董莉珠,女,28岁,东北辽吉省人,年7月从江滨艺术学院舞蹈专业毕业后,一直在本市从事舞蹈教学工作,其于今年春节后跳槽至小天鹅舞蹈学校,主要工作是教孩子学习舞蹈。据学校负责人孙艳丽及同事称,董入职时工作积极主动,但从今年四月份开始,工作态度急转直下,多次请假甚至旷课,为此学校数次接到孩子家长的投诉,董也多次被扣发工资奖金。另外,董从今年4月份后,消费水平明显超出她的收入水平。其同事背后经常议论董傍上了大款,曾有一位同事在今年五月份目击到董坐在一辆奥迪A6轿车副驾上,但无法回忆起车牌信息,更没有看清驾车者的相貌特征。今年7月30日,董称其母亲身体欠佳,需要回老家照料,向学校负责人孙某口头提出辞职。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老国问:“董莉珠的男友调查结果如何?”

  郭斌将手中的案卷翻到下一页:“在国强总顾问的指导下,我们分析这起案件的杀人动机为因爱生恨的可能性很大,因此我们对董莉珠的男友进行了全面的调查梳理。经调查,董莉珠从大学二年级期间开始交男友,至去年底,先后处了五名男朋友,其中一名男友郝某在国外,案发期间无入境记录,另两名男友张某和李某在外省市,经调查案发期间未出过远门,在本市也无独立的居所,无分尸条件。另两名男友余某和傅某分别在本市某报和银行工作,经查,余某和傅某均无法记清受害人失踪的7月30日至碎块发现的8月8日他们去了何处,但经过与抛尸现场录像对比,余某身高为1.85米,可以排除,但傅某身高为1.77米,身形较胖,与监控视频中的抛尸男子十分相似,有重大嫌疑。”

  老国问:“傅某今年多少岁?”

  “28岁。”一名侦察员说。

  “他不是凶手。”老国说,“从录像中的步态上看,抛尸男子年龄为41至42岁。”

  “师傅,我们是不是还得继续调查一下?”郭斌知道老国肯定有排除傅某嫌疑的理由,但还是忍不住问。

  “不用了。”老国摇摇头道,“傅某是山南省人,在本地连房子也没有,目前和两名同事同住在单位的一套集体宿舍中,难道他当着两名同事的面切割受害人,还是在露天里切割分解?”

  郭斌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他接着说:“另根据我们调查掌握的线索来看,死者于今年5月开始租住在花溪源小区,这是一个高档小区,死者董莉珠所租的两室一厅,每月的租金就高达元,单凭董莉珠的收入,无法承担如此高昂的租金。我们怀疑,董莉珠极大可能被富商或有贪污受贿能力的人包养,由于董莉珠平时独来独往,与舞蹈学校的同事关系较差,没有人知道董莉珠与什么样的男人交往。”

  老国问:“手机通话记录查了没有?”

  “查了,董莉珠的手机通话记录不多,我们调取了董莉珠近半年来的话单,发现与其通话最多的是远在东北的父母,其余的经过查证,都有了下落,只有一个号码非常可疑,这个号码在今年三月份与董莉珠通话频繁,但在其后的四个月中,仅通话六次。疑点最大的是,这是一个不计名的号码,经查询,这一号码仅与董通过话,没有任何其他的通话记录,并且该号码已经于案发后欠费停机。”

  “这就对了。”老国一脸兴奋地说。

  “师傅,您的意思是?!”郭斌疑惑地看着老国。

  老国说:“如果我是嫌疑人,我在今年三月份认识了董莉珠,我喜欢他,于是追求她,我经常给她打电话,约她吃饭、给她送礼物。到了四月份,董经不住我金钱的诱惑、抵挡不住我爱情的攻势,终于做了我的情人。”

  一名侦察员忍不住插话道:“做了情人,电话就不打了?应该通话更频繁才对啊!”

  郭斌毕竟跟了老国好几年,又经历了各种大案要案,头脑反应速度自然非这些侦察员能比。他替老国回答道:“之前他们通话频繁,说是两人的关系并不很近,师傅刚才分析了,这是嫌疑人在追求她。到了四月份,他们通话次数大幅下降,说是他们此时已经相互加了   “师傅,为什么这名嫌疑人要用不记名电话呢?”周薇问。

  老国沉思了一会,仍以嫌疑人的口气道:“我有老婆有孩子,我有高收入,开始时我只想占有她,而且我是有一定身份的人,我不想让董莉珠知道我的身份,将来有了纠纷闹到我单位去,我更不想董莉珠在我和家人共进晚餐的时候拨打我的手机,所以我用了不计名的号码,当我需要联系董莉珠的时候,我把这个号码开机,当我和老婆在一起的时候,就把这个号码关了。”

  正在这时,郭斌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出去接完电话,轻步走到老国身边,小声说,“师傅,又有命案发生了。”

  “死了几个?”老国直奔主题,他不喜欢兜圈子。

  “就一名,我刚接到高水区刑警大队徐队的电话,说死者是个老年妇女,案子似乎很复杂。”

  老国不解道:“复杂在哪?”

  “说是被易拉扣勒死的,高水的徐队说案子很蹊跷。”郭斌深谙师傅秉性,凡是疑难的、具有挑战性的案子,老国总像打了鸡血跃跃欲试。

  “易拉扣?”老国不解。

  “就是工地上用来捆扎物品的塑料条,一头有个扁孔,塑料条内侧是单向齿,拉紧后无法再松开。”见师傅点了点头,郭斌又说,“据我了解,用易拉扣勒死人的,全国好像还重未发生过。”

  虽然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一旁的吴丽莹还是听在了耳中,她太了解前夫老国,有了重要案情,特别是性质恶劣的凶杀案,老国总会义无反顾地扑上去。然而他却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体,有时一忙就是好几天,甚至一两个月都扑在上面,这让吴丽莹一直很无奈。

  眼下的旧案还没有头续,新案子又发生了,她知道老国这是让前夫义无反顾扑上去的一针鸡血。

  吴丽莹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这一次她是笑自己:这些跟我还有半毛钱关系吗?

第二案坟场边的跪尸

  高水区原是江滨的一个下辖县,四年前,高水撤县建区,人人官升半级,倒也是皆大欢喜。

  虽然成了江滨的一个区,但与主城动辄七八十万人口的区相比,仅有三十多万人口的高水还不及城区的某些街道,因为没有大型企业,高水的经济总量也一直远远落后于其他区。不过在数十年前,高水却有过辉煌的时候。当时有着上万职工的高水铝矿场,曾是是江滨经济为数不多的支柱企业之一,后来随着资源的枯竭以及背负的深重包袱,苦苦支撑到了上世纪末轰然倒闭。这几年在市委市政府的部署下,高水大力发展生态旅游,一座座早就开始破败的水库成了新景点,每到双休和节假日,城里人蜂拥而至,世代务农的农民开起了农家乐,赚得盆满钵满。

  据说是一家国内知名营销企业的创意,早已荒废萧条的铝矿场经过改建,竟成了城里人怀旧的好去处,断垣残壁上残留的标语,无数次被记录在城里人相机的镜头里、矿场低矮杂乱的棚户区,修缮后成了民宿,每逢节假日生意火爆,年轻人出双入对求的是新鲜、老年人三五成群则为了怀旧。

  老国给局长周前打了个电话,说要来看看这个案子,不等周前同意,就带着周薇,亲自驾车赶往高水。

  周前本想让他继续调查8.8碎块凶杀案,但他太了解老国的性格,反正8.8案已经查清了受害者身份,根据之前老国汇报的情杀动机,也有着丰富办案经验的周前知道嫌疑人即将浮出水面。因而他并未阻挡老国要“看看”刚刚发生在高水的易拉扣杀人案,他相信有了老国的参与,这起案子不会拖得太久,他这个市局的一把手局长也不会面对太大的压力。

  高水离主城虽然只有五十公里,但下了高速到案发的高水铝矿还要经过一段山路。

  见可以第一时间参与案件,还可以亲眼目睹案发现场,周薇一路上很兴奋,滔滔不绝地寻找话题。

  “师傅,您看老太被杀这个案子,会是什么人干的呢?”

  老国奇怪地看了周薇一眼道:“还没看现场,怎么能瞎猜呢!”

  和老国相处这几天,周薇已经习惯了师傅不苟言笑的性格,她并不见怪,有时甚至故意找个话茬气气师傅。

  “师傅,我看肯定是这个老太的老伴有相好的了,就杀了她,然后娶个年轻漂亮的……”

  “你这是在编故事那,你看过现场?证据是什么?况且这老太有没有老伴还不知道。”老国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其实周薇就是想让师傅和她说说话,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周薇憋得难受。

  周薇逗老国开心:“师傅,你也没到现场,你怎么知道我在编故事?”

  “再胡说八道,就回你叔叔那报到去!”老国显然生气了。

  “师傅,您生起气来很酷的!”周薇一脸坏笑,“那您说说看,一般老太被杀的案子,凶手都有哪些动机呢?”

  这句话是周薇的真实目的。

  “劫财、仇杀、情杀、奸杀,都可能是动机。”老国显然上当了。

  “情杀奸杀——”周薇一脸惊讶,“老太婆还能有情人、还能被强污吗?”

  “你不是罪犯,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老国没好气地说。

  “用易拉扣勒死她,不会是激情犯罪吧?”

  “这点你说的还算正确。抢劫杀人的可能性比较小。”

  “为啥呢?”周薇不解。

  “抢劫犯罪的对象一般是陌生人,凶手在实施抢劫犯罪时,如果遇到受害人大喊大叫,或死死护着财物甚至反抗,情急之下可能会实施加害。不过面对老太,凶手完全可以凭双手打倒或制服受害人。特珠情况下,比如凶手未成年,没有犯罪经验,心智也不够成熟,与老太相比体力并没有太大优势,遇到受害人奋力反抗和呼救时,为了顺得脱身,就会实施加害行为以便迅速脱身。有些犯罪人见受害人呼救会招来行人,出于紧张和恐惧,会取出随身携带的刀具实施加害。但本案中,用易拉扣勒死受害人,这个动作需要耗费一定的时间,而且受害人会护住头颈部,凶手很难找准下手机会,因此基本可以排除因抢劫诱发的激情杀人。”

  “师傅,我认为,仇杀的可能性也不存在。”周薇得意地说,“虽然我们还没到现场,但现场应该很偏僻,如果仇人出现在老太面前,老太会本能的躲避与凶手的正面接触,起码会十分警惕。师傅,我要是凶手,我会拿着刀直接冲上去捅上几刀,确定老太死了我再逃离现场。”

  跟着师傅老国没几天,周薇也已经开始学会转换身份了:“既然有仇,就想让老太死,我就会拿刀捅她几刀,看着她血涌出来,看着她呻吟,多解恨!何必用易拉扣往受害人脖子上套,太麻烦了,万一没勒死我还得进局子!”

  “嗯,有道理!”老国看了看身边手舞足蹈的新徒弟,脸上虽没有露出笑容,但还是肯定地点点头,“一般情况下如此,但特别情况下不一样,你觉得捅她几刀、几十刀,看着她的鲜血喷涌而出,你觉得能解恨。但我要是凶手,我会勒住她,看她无助地挣扎,看着她恐惧哀求的目光、看着她的舌头慢慢伸出嘴外,我会觉得很过瘾、更解恨。比如马上接触的这个案子,凶手将易拉扣往她脖子上一套,猛地一收,接下来他可以退到一旁,微笑看着她无助地挣扎,说不定还会点上烟,坐在一旁慢慢地欣赏。”

  “师傅,您真变态!”周薇眼中满是恐惧,但不得不佩服师傅想得更多更全面。

  老国木然地看了徒弟一眼:“你没有变态的想法,怎么能找出变态的凶手?”

  “那奸杀和情杀有哪些特征呢?”周薇的求知欲极强。

  “奸杀好判断,通过法医的检验和死者的衣着等信息基本可以确定。”

  “师傅,真的有人会奸污老太吗?”周薇问完,自己也感到有点尴尬。

  “当然有!”老国答。

  “那凶手肯定很变态!”

  “不一定是变态。”老国说,“一般的成年男子奸污老太确实非常罕见,正如你说的,一般都是性心理变态者。但有两类情形例外,一是犯罪人本人也是老人;其次,犯罪人的身份十分低微,或残疾或丑陋,穷困潦倒,根本没有同龄的女人瞧上他。”

  “这叫饥不择食——”周薇口不择言,“那他为啥不去找三陪小姐呢?”

  老国疑惑地看了看周薇,周薇只好用嘿嘿地傻笑来掩饰。

  老国说:“刚才我说的第一种情况,如果凶手是老头或者体质极差的男子,因其控制力弱小,只有老太和小女孩体力比他们更弱,他才有能力和信心控制对方,因此他们会选择老太和幼女作为侵害对象。”

  “不说了,好恶心。”周薇突然发现前方的山脚下围了许多人,还有许多警察在一边忙碌着,于是说,“师傅,到了。”

  老国停下车,领到周薇走到蓝白相间的隔离带前,两名协警拦住了他们:“对不起,这里有案子,你们离远点,不要打扰我们办案。”

  “叫你们队长过来。”老国面色冷漠,丝毫没有协商的余地。

  协警一看这架势,知道老国身份特殊,一名协警冲远处喊道:“徐队,有人找您。”

  徐常兵是高水区刑警大队队长,他四十来岁,穿着便服,个头不高,发型时尚,镜片后的双眼中透着精干和傲慢。这是他给周薇留下的第一印象。

  见协警向他招手,徐常兵满脸不快地走了过来。到了隔离带前,他认出了来人是老国。

  “国所,不知您大驾光临,欢迎欢迎啊!”徐常兵站在隔离带内和老国打完招呼,阴阳怪气地问,“国所,今天怎么不在所里忙,来咱这穷乡僻壤,是想看看热闹啊?”

  “看热闹——我是看热闹的人吗?”老国紧盯着徐常兵,满脸不快地反问道。

  周薇解释道:“我师傅现在被调到8.8凶杀案专案组,是总指挥,不在东城派出所了。”

  “哦,那就是说,眼前这起案子跟8.8案有关联咯?”徐常兵一脸不屑地看着这个漂亮的小警察。

  “应该没有关系。”老国说完,掀起隔离带欲进入现场。

  “国所,您这是……”徐常兵挡在老国身前,显然不愿老国掺和。

  徐常兵和老国也算老熟人了。十多年前,老国任市刑侦支队长时,徐常兵是高水县刑警大队的普通刑警,在市局组织的刑侦人员培训班上,老国给徐常兵及几十名来自区县的刑警上过课。老国不是科班出身,理论知识他没法讲,他讲的全是干货——自己参与侦破的一桩桩大案要案,听得侦察员们大呼过瘾!那时的徐常兵也对老国充满了崇拜。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刑侦人员大多成了各基层单位的骨干,本来他们之间也算是师生关系,但五年前在高水发生的一起入室盗窃杀人案,让时任高水刑警大队副大队长的徐常兵对老国心怀怨恨。起因是这起案件迟迟没有着落,引起了市局党委的高度重视,派出时任市刑警支队长的老国协助侦办,老国在仔细审查了案卷后,发现主办这起案件的副大队长徐常兵犯了严重的错误,不仅误判了案件的性质,把一起报复杀人案当成了盗窃杀人,还存在刑讯逼供、诱供等恶劣行为。老国毫不客气,在当时的高水县县委书记、政法委书记和县局所有领导参与的案情通报会上,将徐常兵一顿狠批,甚至要求县局领导将徐常兵清理出刑警队伍。当时的徐常兵虽然是副大队长,但大队长刚刚升任副局长,主持大队工作的徐常兵成为大队长的不二人选。他觉得老国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落井下石,因此对自己曾经崇拜过的老国充满了怨恨。然而当时的老国是市局刑警支队长,虽然不是徐常兵的直接领导,但职务是正处,资历也摆在那,徐常兵无可奈何。

  斗转星移,现在的老国只是一名社区民警,领导顾了他的面子才挂了个副所长的头衔,充其量仅是个副科级干部,而他徐常兵成了刑警大队长,职务上比老国还高了半级。你国强凭什么还想搅和我的案子,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国所,请问你是个人想参与这个案子,还是市局领导的意思?”徐常兵毫不客气,“如果是个人,恕我不能让你进去,办案的纪律你比我清楚。”

  见眼前满脸不屑的徐队长挡住老国,周薇气得涨红了脸。“师傅,您稍等,我这就给周局打电话。”

  徐常兵怔了怔,眼前这丫头口气不小,张口就要给市局一把手周前打电话。周前那可是在江滨公安系统里说一不二的人物,还是江滨的副市长,自己连和他说句恭维话的机会都没有。

  “看来,这丫头来头不小。”徐常兵开始心虚起来。

  几分钟后,徐常兵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急忙拿出手机,见是高水分局一把手局长潘斌的来电,立即接下了接听键。

  “小徐,你是猪脑子,他国强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潘斌局长在电话里发了火。

  “老大,国强他现在就是个派出所的小民警,跟咱们毛关系没有,他凭什么进来掺和?”徐常兵解释。

  “真是猪脑子,你见过周局给谁点过烟吗?”

  “给谁点烟?”徐常兵有些发懵。

  “当然是老国,他们的关系你没听说过?当年可是搭档了六七年,两人吃住在一起的时间比各自的老婆都多。”

  徐常兵仍不解:“国强前年不是被周局处分了吗?”

  “怎么有你这么猪脑子的下属,你现在给我听着,立即放老国进去,他爱干嘛你就让他干嘛,这起命案看来并不像你刚才说的那么简单。”高水分局局长潘斌在电话里命令道。

  “好的,潘局,一切照办。”徐常兵挂了电话,对老国露出尴尬的笑容,“国所,我一直以为这是起普通的命案,以为杀鸡用不着您这把宰牛刀,您亲自来指导,我们这心里就都踏实了。”

  “你不用自己找台阶下,我只关心案子。”老国掀起隔离带,带着周薇来到离尸体二十多米远的中心隔离区外。

  “徐队,初步勘察的情况有哪些?”老国并不在意徐常兵的无礼,问起案子更是直截了当。

  “根据刚才现场初步勘察,死者为女性,目测年龄约70岁,系被白色塑料易拉条勒颈致死,法医测定的尸温为25.2摄氏度。根据死亡后十小时内,每一小时下降一度、十小时后每小时下降0.5度这一规律,结合昨夜今晨的气温,推测死者死亡时间为17至19小时。”徐常兵看了看表,“现在是上午10点25分,其死亡时间约在昨天下午4点半左右,这一点从死者尸僵状态及尸斑上也可以得出大致结论,当然,勘察完现场后,还要等候解剖结果,综合其胃内容物消化程度进行更精确的判断。”

  老国点了点头,算作认可:“死者身份查清了吗?”

  “这个还没有,根据死者衣着特征,初步判断非本地居民,应该为游客。到达现场后,我们第一时间找来本地的社区主任进行辨认,确认非本社区村民。”

  “好,我去看看现场。”

  踩着通行踏板,徐常兵带着老国和周薇来到了尸体旁,一阵隐隐的尸臭直钻周薇的鼻孔。

  周薇强忍着恶心,第一次亲临凶案现场,她既兴奋又恐惧,心怦怦乱跳起来。怕师傅看出她的胆怯,她强作镇定向尸体看去。

  尸体呈右下侧卧状,马尾辫散乱在头侧的地面上。死者双膝弯屈,面色黑紫双目圆睁,眼球微凸口微张,一根香烟粗细的白色塑料条深深陷入颈部的皮肉中,死者的双手仍抠在塑料拉扣里,显然是临死前试图将拉扣扯断。

  “口腔检查了吗?”老国问一旁的法医。

  法医显然认识老国,急忙站起身来招呼:“国老师,您大驾光临啦?”

  老国冲法医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继续重复道:“口腔检查了吗?”

  法医不明老国的意思,怕自己有啥失误被老国责怪,他略有点心虚道:“国老师,刚才一直忙,我这就查。”

  老国指着尸体说:“看看她舌头还在不在。”

  “舌头在不在?”法医一头雾水,但还是拿过器械,费力地撬开老太已经僵硬的下颌。

  “国老师,您真神了,舌头果然被割了。”法医打开强光手电照进死者口腔,用镊子在口腔内摆弄一阵后说,“目测舌头被割除约四公分左右,刀口平滑,凶器疑为裁纸刀、手术刀之类的锋利刀具。”

  “师傅,您真是宋提刑在世、狄青天重生啊!”周薇似乎忘了这是凶案现场,眼前还躺着一具面目狰狞的尸体。

  “我认识她。”老国平静地说。

  “她是谁?”徐常兵忘了刚才的尴尬,显得有些兴奋,他之前虽然判断死者是名游客,但要查清尸源,搞不好得费一番周折,没想到老国却一眼认了出来。

  “如果我没看走眼,她是我的辖区——宁安区光明小区的居民,名字叫——”老国想了想仍没想出来,于是给女儿吴姗拨了个电话。

  吴姗在电话中告诉老国,老太名叫朱跃进,外号“毒舌老太”。

  “你也是嫌疑人之一,这两天你哪也别去,等待调查。”老国对着电话那头的女儿说。

  “你说啥,我是嫌疑人?你怀疑我啥了?”吴姗在电话里冲父亲嚷道。

  “案子保密,调查完就没事了,这两天你别出差。”老国的语气缓和下来,他问法医,“你们到达案发现场时,死者就是这样躺着的吗?”

  “嗯,基本上就这样,刚才我们都拍照固定了。”法医不明白老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觉得老国这么问肯定有他的道理。

  “师傅,听您刚才在电话里说毒舌老太,就是这名受害人吗?前些日子她在网上可是红得发紫哦!”见得到老国肯定的答复,周薇在手机上搜出一段视频,点开了递给徐常兵。

  正是那段毒舌老太朱跃进恶骂打球少年的视频,她尖利的嗓音在和恶毒的咒骂声在静静的凶案现场犹为刺耳。

  徐常兵看完又重新点了播放键递到法医眼前,法医看完后仔细端详了一会身前的死者:“国老师您说的没错,就是这个老太,她的下巴上有颗痣。”

  周薇收起了手机,想了想恍然大悟:“师傅,我明白了,您是认为老太的嘴很毒,凶手割她舌头的动机,是让她永远不能再骂人,是吗?”

  周薇很有灵性,见老国赞许地点点头,满脸写着得意。

  “徐队,你们高水是个小的行政区,平时恶性案子少,你们经验不足,我初步判断,这个案子很难缠呀!”老国目不转睛地看着徐常兵,“如果是报复杀人,也绝非是寻常意义的报复,网上恨这个老太的人多如牛毛,过会你看看视频下面的几千条网友评论就知道了。”

  “国所,我懂了——”徐常兵的额头冒出了冷汗,旋即他意识到老国就在眼前,而且对这个案子很有兴趣,于是试探着问,“国所,接下来您会参与这个案子吗?”

  “嗯,会的。”老国蹲在尸体旁边静静地察看着。

  徐常兵没有想到老国答应得这么爽快,这让他忐忑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看来老国来的正是时候,万一案子真成了死案,责任有他替我顶着,要是破了,功劳也有我的一份!”想到这,徐常兵的脸上露出不易觉察的笑容,心里一片阳光灿烂。

  顺着进来时的勘察踏板,一行三人离开了中心现场。徐常兵掏出火机,点燃老国一直叼在口中的香烟。老国深吸一口,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

  尸体所在的位置背山面水,南边是一座大型水库,目测水面不小于一平方公里,水库与群山在东部相接后一直延伸到尸体所在的位置,死者躺在山坡下的杂草中,边上是一排大腿粗的杨树,圆润葱绿的杨树叶在正午明亮的阳光下泛出点点光亮。尸体往南约一百米处,就是水库的堤坝,偶或有车辆在堤坝的水泥路上穿行。而西边约一公里处,是一片灰白相间的房子,一根高大的烟囱直指蓝天,再远处,隐约可以见到新近漆成白色的老式水塔,老国知道,那里是刚才路过的高水铝矿区——现在的高水乡村旅游示范点。

  老国在苦苦思索:“死者是来旅游,被凶手认出后杀害?还是凶手事先有预谋,将死者骗到此处施以杀手呢?或者,这起凶案另有隐情……”

  徐常兵看了看表,对老国说:“国所,已经十二点了,老矿那儿有家鱼头馆挺有特色,鱼都是湖里当天捕捞上来的,新鲜着呢。要不我们先去填填肚子?”他征求老国的意见。

  “好啊,今天就去尝尝大鱼头,我在网上也看到过这里有家鱼头馆,一直想来尝尝。”周薇十分兴奋,早把此行的目的抛在一旁,也把徐常兵刚才的傲慢和抵触抛在了脑后。

  “那边是什么地方?”老国没有理会徐常兵的建议,他伸手指向尸体的北侧。此处一块平缓的坡地,坡地上杂树丛生,一眼望不到边。

  徐常兵介绍道:“那里是一块坟地,当年没有公墓,附近的村民家里老了人都埋在那里。不过现在大部分坟都平了,谁家死了人,都葬在公墓了。公墓刚建起来时,有的坟主将坟迁进了公墓,有的坟年代太久,已经是无主坟,不过依然还是有一些老坟,每年清明都会有人来祭扫。”

  “嗯,你了解的很详细。”老国给了徐常兵一个赞许的目光,“走,过去看看,看完了再去吃饭也不迟,让我徒弟也尝尝鲜。”

  周薇暗暗得意,她开心的不仅是马上可以解顿馋,更因为老国随口说出的“徒弟”二字:“师傅已经从心里把我当作他的徒弟了!”

  一名女警领到一对五十六七岁的夫妻来到了8.8凶杀案专案组会议室。他们是8.8案受害人董莉珠的父母。

  老国和郭斌站起身,将夫妻俩让到沙发上。

  从衣着的气质看,董莉珠的父母从事的应该是中下层职业。据前期参与调查的侦察员说,董莉珠的父亲是当地一家企业的职工,三四年前就已经内退在家,和妻子一起经营着一家小吃店。因怕董莉珠的父母听到女儿死讯后出现意外,只到现在,专案组还没有告诉他们实情。

  一名侦察员领着董莉珠的父母坐在沙发上,为他俩倒了两杯水。面对面色凝重的五六名警察,老夫妻俩难掩紧张神色。

  “我闺女咋的啦?”董莉珠的父亲董如山怯怯地问。

  所有在场的警察都不敢轻易告诉这对夫妻实情,便把目光投向了老国。

  “你女儿遇害了。”老国从不会兜圈子。

  “啥,被人害了?”董如山睁大了眼,一脸惊愕,杯中的水也洒到了地上。

  “我说警察同志,您这是拿我们老两口开心是不?”董莉珠的母亲一脸恼怒,“俺闺女昨天还和我俩通电话的。”

  这下,惊愕出现在现场的侦察员脸上,也包括老国。

  然而老国惊谔之后迅速镇定下来,他问:“通电话还是发短信?”

  董莉珠的母亲反问道:“这有区别吗?”

  “区别大了去了。”专案组副组长曹勇插话道,“能看看您的手机吗?”

  董如山取出妻子的手机交给曹勇。

  这是一部智能机,款式挺新,曹勇看了看夫妻俩道:“你们是打电话还是聊   “俺不懂啥   曹勇问:“看来,您女儿挺孝顺的!她经常和你们联系吗?”

  “问干货。”老国瞪了曹勇一眼。

  曹勇干笑了一下,忙问:“您俩昨天是亲耳听到女儿说话的吗?”

  “闺女给咱发的短信,就是电话上的短信,不是啥的   曹勇把手机递给了董如山问:“短信在哪?”

  董如山打开手机,摸索了半天又递给曹勇:“这就是,都在这呢,我和她娘不知道咋删掉,都留着。”

  “读一下。”老国对曹勇说。

  “9月4日19时32分:爸、妈,别挂念我,我最近心情不太好,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您下次也别打我电话,有事直接发短信给我,我现在一个人在海南很好,每天坐在沙滩上晒太阳,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我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了。别担心,过年我就回去看望你们。”

  曹勇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这是上一条,是董师傅发给女儿的,时间是当天下午15点23分,内容是:莉珠,最近你怎么老是关机呢,爸妈有事想问你,看到短信立即回给爸妈。”

  “再往上的日期是8月27日,短信发送时间是当天21点28分。”曹勇继续念道:“爸,我说了,最近我心情不好,我已经来到海南了,我有个大学同学在这里工作,我和她住在一起,我们每天一有空就聊大学时候的故事,我心里也慢慢把那个人忘了!”

  曹勇仍然往上翻:“这条短信是当天上午9点56分,董师傅发给女儿的,内容是:莉珠,你怎么老是不接妈的电话,你是不是还为那事想不开?世上好男人多的去了,再说他有孩子有老婆,你有文化又漂亮,啥好男人找不到,别把自己气出病来。最近你妈老是念叨你,有空给你妈来个电话。”

  ……

  曹勇一口气读了十几条,才对老国说:“短信上的对话时间从8月5日开始,昨天是最后一条,时间上很吻合!”曹勇又往前翻了翻,“从年后开始,前面还有七八条短信,都是只言片语,是董莉珠问候父母的话。”

  “看来,这个发短信的人就是凶手,我们必须把他找出来。”一直没有出声的支队长郭斌说。

  “你们说啥呢,左一个凶手右一个凶手,我姑娘在海南待得好好的。”董莉珠的母亲显然生了气。

  董莉珠的父亲捅了捅老伴,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语调微微发颤:“警察同志,你们说俺闺女被人害了,能让我们认认不?”

  老国板着脸,叹了口气道:“你们不能看。”

  “那你们凭啥说我闺女被人害了?”董莉珠的母亲仍不相信,“你们让咱们看看照片也行,自己的闺女,当妈的一眼就能认出来。”

  “是个无头尸,头颅我们还在找——”老国还没说完,见郭斌捅了捅他,知道自己失了言,于是住了口。

  “啥,你们说啥——”董如山一下子瘫在沙发上。

  “傻老爷们,你这是干啥呢,瞧你那点出息。咱闺女长的那个水灵,谁个男人舍得害她?”说完,伸出拇指在老伴的人中上狠狠掐了下去。

  一阵忙乱后,董如山终于清醒过来。

  曹勇说:“这样吧,现在是不是你们女儿我们还不能确定,或许我们弄错了,过会法医来给你们抽点血,我们需要进行DNA比对一下。”

  “曹队,比对是必须的,但用不着兜圈子,与其让受害人家属惴惴不安,还不如早点痛哭一场。”老国说。

  8.8案专案组办公室。

  专案组副组长、法医吴丽莹宣读了DNA比对结果,死者正是董如山和其妻的女儿董莉珠。

  郭斌发言:“据前期调查,我们调取了董莉珠手机的通话记录,发现与其通话的一个号码非常可疑,然而让我们头疼的是,这个号码仅与董董莉珠一个人联系过,没有任何其他通话记录,更让我们头疼的是,这个号码未登记机主姓名,并于案发后欠费停机,根据董莉珠母亲手机上的短信,我们认为:使用受害人手机给董父母发短信的,应该就是本案的嫌疑人,其目的是伪造受害人仍然活着的假象。嫌疑人知道,受害人的父母平时与女儿联系,绝大部分是直接打电话,但董莉珠已死,他害怕其父母发现女儿失踪后报案,于是编造出女儿与男友分手而心情沮丧、独自到海南散心的谎言,其目的是拖延案发时间,给我们侦破制造障碍。如果不是环卫工偶然发现人体碎块,等到受害人父母报案或许还要好几个月后,那时我们所有的监控等信息都将自然灭失、无法查找。”

  “看来,这个嫌疑人的智商不一般,我们的侦破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啊!”曹勇忧心忡忡地说,“在确认女儿的死讯后,董莉珠的母亲终于给我们提供了一条线索,说董莉珠自今年7月3号至7月12号,分三次向其母亲账户上打入整整一百万元人民币,本来他们到了专案组后,以为我们是为这笔钱套他们的话,因此一直没有说出这一重大信息。”

  老国问:“是转账还是现金存款?”

  曹勇介绍:“存入的是现金,董莉珠是在小天鹅舞蹈学校附近的工商银行营业部办理的打款手续,由于存款时间已接近两个月,银行的监控录像早已被覆盖,我们拿着董莉珠的照片找到柜面上的工作人员,经辨认,董莉珠正是存款人,其于7月3日一次性存入40万现金,后于7月9日、7月12日又先后两次各存入30万元现金。”

  “现金、为何是现金?”老国默默念叨着。

  “是现金,不是转账。”曹勇对老国说,“现在极少有人一次存入数十万元现金,而且董莉珠形象气质俱佳,银行柜员记得很清楚,她们当时还说,这个女人肯定是大老板的小三,要不哪来这么多现金?”

  郭斌接过话题道:“根据现有线索,我们分析,嫌疑人今年三月份在偶然的机会中认识了被害人董莉珠,由于董长得漂亮、身材健美,于是嫌疑人对董展开追求,他当时只有董莉珠的电话号码,没有加上   台下的侦察员静静地听着。

  郭斌看了看正在思索的老国,接着说:“从话单上看,到今年4月份,董和嫌疑人的通话记录大幅度减少,只是偶尔通过几次电话,但都是十几秒,最多不超过一分钟,显然,他们已经互相加上了   郭斌说完,看了看周围的专案组成员,继续说:“通过以上分析,嫌疑人应为高智商、事业有成的商务人士,可以排除包工头、拆迁户等暴发户。其从事的行业应为科技、管理、教育等需要较高智力水平的行业,其身份应为企业老板及高管。接下来我们要调查的重点,是那些有独立住所或有多处住处的上述人员,所有符合形体条件及我上述隐性特征的人员都要逐个过筛子。还有,小天鹅舞蹈学校学生的家长或与学校有业务往来、有机会在今年二三月份接触过受害人的人员也要一个个排查甄别。”

  台下一片掌声,大家似乎看到了希望。

  晚上九点半,小文父亲将下晚自习的女儿接到了小区。

  在车上,小文就嚷嚷着要吃肉,父亲拗不过女儿,带她到肯德基买了一大包鸡块,小文吃完了鸡块,心情也好了起来。

  “爸,你不知道这半个月我是怎么过来的,鼻子里都快被肉香填满了,夜夜梦见吃肉,口水都把枕巾淋湿了。”小文今天的心情极好。

  “吃就吃了,不许乱说。”小文父亲责怪道。

  在经过二楼时,小文又闻到了阵阵肉香,于是说:“爸,我觉得最好吃的还是猪肉,鸡肉嘛只能解解小馋。后天是周末,我要吃您亲自烧的红烧肉,啧啧,那个香啊——”

  父亲也闻到了二楼门缝里飘出的肉香,忽然一阵恶心。

  二楼厨房内,高压锅正“嗞嗞”地冒着蒸汽,一个男人看了看表,见已经煮了近两个小时,于是关掉煤气打开了锅。

  男子将锅端到水池上,在里面加了一会自来水,待锅内的热气散尽了,方才伸头看去,锅内黑乎乎的一片,他知道,那是女人散乱的长发。

  因为,锅里的球状物是一颗女人的……

  会议一直开到夜里十点多仍没有结束的意思。吃了外卖后,会议继续进行。

  见大家都发过言了,老国看了看郭斌,终于说:“你刚才的分析,百分之八十是正确的。”

  郭斌心里一紧,老国曾对他说过:案件侦破是道数学题,正确答案永远只有一个,百分之一的判断失误,就会让整个案件进入死胡同。因此,师傅刚刚所说的百分之八十正确率,不仅不是对他的褒奖,而是高度否定。

  老国丝毫不给专案组组长郭斌的面子:“你觉得有钱的人只有老板高管吗?”

  郭斌头上冒出了虚汗:“师傅,请您指点。”

  “我认为,老板高管有钱,但他们的钱都在帐上,在老婆手里。”老国看了看台下眨巴着眼睛的专案组成员,“能在短短的七八天内拿出一百万现金的,很大可能是有能力贪污受贿的人。”

  见众人仍不明白,老国继续说:“如果是老板,他要给受害人一百万,他会转账,而那些人的钱是哪来的,受贿来的,他们不可能把巨额的财产存到自己的账户上,行贿者也不可将钱从银行打到他的卡上,只会给现金。因此我认为,嫌疑人是老板高管的可能性很小,是那类人的可能性则更大,这是其一。其二,嫌疑人为什么始终隐瞒自己的身份,包括使用不记名电话号码,不让受害人带其去公共场所、见其同学好友?因为他是管人的人,而且有妻子儿女,他怕自己进入受害人的亲友圈子后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给仕途带来危机。”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众人都睁大了眼睛,等着老国接下来的分析。

  “我为什么确定嫌疑人有妻子孩子?是因为我们在尸检中,发现受害人双侧大腿内侧有纹身,确切地说,是纹有字迹,而且从仅存的笔画分析,颜色较新,说明刚纹上不久。一个未婚的女人,她为什么会在隐私部位纹上文字,除了她向一个男人表达最狂热的爱意,还会是什么?从照片上看,受害人董莉珠可以说是一个绝色美女,脸盘身材都是千里挑一,一个万里挑一的美女如此深爱着嫌疑人,嫌疑人如果是单身,有什么理由不娶她?答案只有一个,嫌疑人有老婆有可爱的孩子,这种关系就如一架天平的两头,一头是美女和爱情,一头是妻子和孩子。作为普通人,绝大多数会放弃家庭而选择董莉珠,但如果天平的另一端再加上‘仕途’这一砝码,这就很难说了。”

  “嫌疑人给了一百万给受害人,又如何解释呢?”一名侦察员问。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嫌疑人是遭遇了受害人的逼宫。”老国语气坚定,“如果嫌疑人愿意娶她,嫌疑人不会给她这么一大笔钱,而会用这笔钱给她买房子,作为他们未来的爱巢。然而事实是,受害人拿到现金后,立即通过银行汇到了其母的银行卡上,这说明什么?说明受害人在拿到巨款的前些天,她和嫌疑人决定分手,这笔钱是以精神补偿的名义给付受害人的。”

  “既然关系结束了,一百万也拿了,嫌疑人又为什么痛下杀手,甚至对受害人的遗体进行分解呢?”刚才的那名侦察员继续问。

  “对,你问到了点子上。根据死者胃内容物仅有一荤一素两个菜品,以及少量红洒,再结合死者机械性窒息死亡的原因,综合分析为:死者当晚是在家中用餐,之后一小时内被嫌疑人掐死。至于嫌疑人为什么要掐死对方,我分析认为,是被害人在拿了钱后,又旧情复发,依然缠着嫌疑人要求上位,此时双方争执之下,嫌疑人失手掐死了受害人。当然,冲突原因只是我的推理,缺乏足够的证据支撑,但有一条,爱情的保鲜期,男人为三至五个月,女人则为半年至一年,他们之间曾经狂热的爱情,对嫌疑人来说,在仕途、家庭等多重压力的干扰下,已经降温,但对受害人来说,仍是最炽热的时候。我分析,嫌疑人认为已经给了受害人一大笔钱,他们的关系已经结束,受害人想的却不一样,拿了钱后,经过了两三周的冷却期,她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离不开嫌疑人,再说,她隐私处的文字,也让她无法再面对未来的其他男人。”

  “师傅,您推理的太精彩了!”周薇投来崇拜的目光,率先鼓起掌。接着台下响起了一片掌声。

  老国不为所动,他接着说:“不仅仅是推理,我是有证据支撑的。”老国翻了翻面前的案卷,“从他们之间的通话记录中可以看出,在受害人遇害的半个月前,他们又通过电话联系过两次,第一次是7月24号上午10时25分至11时37分,通话时长达到一个多小时,第二次是7月26日下午,这次通话50多分钟。这两次通话的主叫方都是受害人董莉珠,这说明什么?”老国用目光询问周围的专案组成员。

  郭斌想了想说,“这说明在受害人给母亲汇了万的十几天后,又旧情复萌,她给嫌疑人打电话,要求上位,通话内容可能是逼迫嫌疑人和妻子离婚,甚至在恐吓嫌疑人,说她要去检举揭发嫌疑人。”

  老国赞许地点了点头。

  一阵沉默后,周围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老国继续说:“前几天,我和周薇专门查看了商业街附近区域的地理环境。商业街往南约米,是我市的母亲河——秦海河,河面宽度约70米,河水湍急;商业街西侧约米,是翠松山,山势平缓,为周围居民运动散步的好去处;商业街东侧是城区,人口密集,南边是住宅区,有两个别墅区和四个高档小区。”

  老国指着投影在会议室大屏上的卫星地图:“如果我是凶手,我住在商业街北侧,我会把碎块扔进河水湍急的秦海河里,这么小的碎块根本无人会发现,比抛在商业商上安全得多,而且那里监控也很少。相比之下,把碎块抛至西边的翠松山上风险则要大得多,首先,那儿晚上散步和恋爱的人比较多,凶手容易被目击,并且碎块在山上会散发出臭味,很快就会有人报警,不如抛在商业街、让环卫人员拖到垃圾弃置场更安全。因此,凶手将煮熟的尸块浇上面酱,目的是碎块一旦被人发现,会以为是餐馆扔掉的变质肉类。”

  “是啊,凶手肯定是这样想的。”台下的几名侦察员交头接耳。

  老国抬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他继续说:“据调查,商业街东侧的主城区,住宅均为二十年前建成的低端住宅,还有部分复建房和棚户区。既然基本确定了凶手的身份及经济能力,我认为,凶手来自商业街南侧高档小区的可能性非常大。因此,接下来大家需要重点排查这几个高档住宅区,凡是体貌及职业特征符合我刚才分析的,一个不落,全都要查。”

  几名侦察员跃跃欲试,似乎看到了案件的曙光。

  郭斌接着说:“根据受害人母亲手机上的信息,嫌疑人应该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查清了受害人身份,他昨天还在伪装受害人,向其母发送身处海南的虚假信息,各位接下来的调查必须秘密地进行,绝不能打草惊蛇。”

  周薇突然举起了手:“我可以说说我的想法吗?”周薇知道自己只是老国的徒弟,并非专案组成员。

  看周薇兴奋地涨红了脸,老国用眼神鼓励她道:“有啥想法尽管说,这里不是个人的专场报告,是集思广益的地方。”

  周薇站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我倒有个快捷的方法,不知道这样做妥不妥当?”见大家疑惑地看着她,周薇接着说,“我想黑掉董莉珠的手机话费——”

  “为什么?”一名侦察员不解地问,周围也是同样疑问的目光。老国冲周薇点点头,对与会者说,“你这丫头机灵着呢,经她这一说,我也是忽然才明白。”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周薇解释道:“嫌疑人既然不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尸源信息,那么他还会继续欺骗董莉珠的父母,欺骗的手段当然还是老办法,给董的父母发送平安短信,我可以让董莉珠的手机欠费停机,嫌疑人一看手机无法使用了,他肯定害怕董莉珠的父母打不通女儿的电话后报警,于是他就会给董莉珠的手机充话费。这样我们就可以根据充话费的营业厅或者通过充值的另一个手机号码逮住他。”周薇兴奋地一口气说完。

  “这丫头挺灵光的!”一直冷着面孔的副组长吴丽莹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郭斌大着嗓门,罕见地嘿嘿地笑起来:“好,小周是个好苗子,不愧是我的小师妹,接下来我们会和移动公司联系,停掉董莉珠的手机。”

  “郭支队,如果可以,我可以在网上黑掉董莉珠的话费,几分钟就能搞掂,用不着去移动公司耽误时间。不过,这样做合不合适啊?”周薇不知道办案的纪律是否允许。

  老国罕见地冲周薇点点头,周薇刚才的一番分析让他对这个新徒弟刮目相看。他对周薇说:“完全没问题,你先和郭组长、曹副组长,还有技术人员做好预案,做得要巧妙一点,让嫌疑人以为话费被电信诈骗分子划走了!他是个极为聪明的家伙,稍有不慎就会惊扰到他。”

  “遵命,师傅!”周薇兴奋地向老国敬了个礼。

  老国带着周薇第二次赶往高水,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高水公安分局刑警大队。

  两个小时前,高水刑警大队通报老国,杀害毒舌老太的嫌疑人已经查明,他是当地矿东村的村民罗某,不过罗某已经畏罪自杀,此案属于典型的“自产自销”。

  一路上,周薇十分兴奋:“师傅,看来您是大案疑案破多了,把问题想得太复杂,您瞧,人家高水的徐大不是白给的,这才两天,案子就水落石出了。”

  “我看没这么简单!”

  见老国在沉思,周薇又说:“您上次说,凡是抢劫案凶手,如果遇到受害人反抗呼救时,常常会狗急跳墙而杀人。毒舌老太遭遇抢劫,如果是身强力壮的凶手,完全可以三拳两脚将老太打昏,没必要杀人,杀人可是死罪啊!因此您判断凶手的体力应该和毒舌老太不相上下,或者比老太高出一点点,他在遇到毒舌老太反抗时,无法迅速脱身,因此才痛下杀手。”

  “不对,看来这些天你是白学了!”老国不满地看了周薇一眼。

  周薇并未放在心上,这些天来,她早就习惯了师傅凶狠的目光。

  “事实证明,现在自产自销的嫌疑人罗某就是个瘦巴老头啊!”周薇不服地辩解道。

  “现场石块那么多,如果你是凶手,就算你身上没有刀,你也会捡起石块袭击受害人,有必要用易拉扣往她脖子上套吗?采取这种方式杀人的,只会是熟人,最起码通过某种手段骗得了受害人的高度信任,才能在受害人没有抗拒的情况下,将易拉扣套在她的脖子上。”老国接着说,“当然,真相到底是什么,我们那天获取的信息太少,现在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如果我是凶手,我会怎么杀她呢?关键是,我为什么要杀她,我恨她、还是她身上携带着大量财物让我心痒……”周薇不停念叨着。

  十多分钟后,车子拐进了高水分局大院,大队长徐常兵迎了上来。

  “国老师,小周警官,大伙都在等着你们呢,请跟我来。”徐常兵神采奕奕,对老国和周薇客气了许多,但眼神中难掩得意和自信。

  会议室内,高水分局局长、刑侦副局长,以及法医和技术人员济济一堂,老国和周薇入座后,案情通报会正式开始。

  分局长潘斌首先发言:“这次发生在我们高水区的老太朱某被杀案,即9.8案,经过我们刑侦人员的持续战斗,终于锁定嫌疑人为矿东村村民、现年75岁的罗家头。这次案件的快速侦破,还得益于国强同志和小周警官的大力支持和正确指导,如果没有国强准确提供嫌疑人的身份信息,恐怕拿下这个案子我们还要大费周折,接下来请技术人员和徐队介绍一下9.8案的侦破情况。”

  徐常兵清清嗓子说道:“今年9月8日上午8时许,我们接到矿东村村民李某报案,说他于当天上午约9时30分左右来到连淮水库北侧的山坡上捡柴禾,当时他发现草丛中似乎有人,他以为是来老矿旅游休闲的年轻人在草丛里亲热,这种事情他以前见过多次,于是李某绕道上了山。约半个小时后,李某扛着柴禾下山,当他来到原先上山时的位置时,发现草丛中的人还没有走,他观察了一会,见一直没有动静,他以为是游客遗落的大型物件,便上前察看,随即发现了受害人朱跃进的尸体……”

  徐常兵说完,又对法医说:“大齐,你来说说尸检的情况。”

  法医30来岁,瘦高个,名叫齐国辉,他摆弄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将照片投射在会议室的大屏上。

  “死者朱跃进,女,年6月生,今年71岁,经过现场勘察及解剖检查,死者指甲青紫,眼睑及心脏、肺脏均有出血点,颞骨岩部也有出血,是典型的机械性窒息死亡特征。在对死者体表检验中,没有发现死者有约束伤、搏斗伤等可疑伤痕,表明死者生前没有发生过与他人搏斗扭打等行为,也没有被捆绑和其他方式约束过,其背部只有轻微的擦挫痕,创口无出血等活体反应,分析为死后形成。

  齐国辉又在电脑中调出几张照片,接着说:“本案中,我们还发现死者舌头被割去约四厘米左右,刀口平滑。我们都知道,人体死亡后血液循环停止,因没有心脏泵血的压力,伤口处出血量极少,如果不经仔细检查一般较难发现。当时在国强同志提醒下,我们才发现死者舌头被割。经过解剖检验,受害人舌头断面为死后伤,无明显生活反应,综合分析为凶手杀死受害人在先、割舌在后。”

  老国和周薇静静地听着,这时现场勘察的技术员小刘开始发言:“根据草地上的拖痕及死者背部擦挫伤等特征,尸体所在的树丛并非第一案发现场,第一案发现场位于尸体南侧约20米,在此处提取到了死者的足印及两枚陌生的足印,但因现场的地面特征,无鉴别价值,而在尸体身侧,我们又发现另一枚足印,足印较为完整,为胶底解放鞋所留。通过现场模拟实验,综合判断此鞋印为男性所留,此人身高为1.72米左右,体重为60公斤上下。最为关键的是,我们在受害人颈部的易拉扣上发现半枚较为完整的指纹及皮屑,在尸体西侧约50米的草丛中,我们又发现一只女式单肩包,经死者邻居辨认,此单肩包为受害人所有,包内只有使用了一半的一小包抽纸、一串钥匙等几样生活用品,还有一张出租车发票,但无现金手机等其他贵重财物。”

  老国边听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接下来一位痕检员说:“我们在包上除了提取到死者的多枚指纹,还提取到了两枚陌生的指纹。经过在指纹信息库中比对筛查,易拉扣上的半枚指纹及死者单肩包上的两枚指纹均和矿东村村民罗家头一致,最为关键的是,死者颈部易拉扣上的皮屑经DNA检验,也与罗家头一致。”

  屏幕上打出了罗家头的照片,徐常兵说:“罗家头,年11月生,本区矿场镇矿东村人,现住矿东村二组。经我们调查,此人好逸恶劳,每一年龄段都犯相应的案子,十一二岁小偷小摸、十五六岁打架斗殴、十七八岁调戏妇女、二十二岁强奸被判刑12年,出狱后仍恶习不改,盗窃赌博诱骗,又先后两次被判刑总计14年,在第三次出狱后不久,罗家头因拐卖妇女又被判刑11年。现年75岁的他累计服刑时间长达37年。直至10年前出狱后,靠偷鸡摸狗及偷盗工地上的建筑材料等为生,因都是案值较小的治安案件,没有再次受到刑事处罚。9.8案发生后,我们经过技术手段和排查,仅用20多小时就锁定罗家头为重大嫌疑人,然而我们还是迟到了一步,当我们赶到矿东村东头嫌疑人的家中时,罗家头已经在家中自缢身亡。”

  一直在静静听着的老国忽然问:“照这么说,这是一起罗某抢劫杀人后又畏罪自杀的自产自销案了?”

  “国老师问的好。”徐常兵颇为自信,“根据易拉扣上的指纹皮屑及留在死者包上的指纹、现场的足迹,全都为罗家头所有。另外,我们还在罗某的家中找到了死者丢失的金项链一条、玉手镯一只。可以说是人赃俱获、证据齐全。”

  老国放下笔,摘下老花镜:“勒死老太的易拉扣是从哪来的,有线索吗?”

  徐常兵自信地一笑,对老国说:“在罗某的家中,我们发现大量建筑工地上的材料,其中就包括数十根易拉扣。至昨天晚上,受害人的手机也被我们在本镇上的快手手机修理店起获,根据修理店老板单某交待,此手机是嫌疑人罗家头于9月8日晚8时许卖给他的,罗某得款元。”大屏上同时打出了受害人朱跃进的手机照片。

  “罗某为什么要自杀?动机是什么?销赃所得元钱在哪?”老国接二连三地发问。

  周薇看了看师傅和会议室内数十名领导和警察,颇为尴尬。按刚才分局法医及技术人员的分析,罗家头为凶手已经板上钉钉、毫无疑义。就连证据之王——罗家头的DNA都出现在勒死死者的易拉扣上。

  “师傅是不是太过吹毛求疵了?”周薇在心里想。

  “好,下面我来解答国强同志的几点疑问。”徐常兵显得胸有成竹,“我们根据镇上安装的监控和对居民的走访,完全掌握了嫌疑人罗家头的行踪。9月8日,也就是我们发现尸体的当晚20时05分,罗家头走出手机维修店,20时32分,他走到位于镇东头的小兰土菜馆,点了一盘土豆烧鸡、一份铁板肥肠和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盐水鸭,并在饭馆买了一坛店家自酿米酒。服务员还反映,吃饭过程中,罗家头让她到附近的小超市替他买了两包软中华香烟,当时她不愿代劳,怕罗家头吃霸王餐。罗家头见此,掏出五张百元面值的钞票扔在吧台上,说餐后结算。餐后,罗某总花费是元,土菜馆给他打了折,收费元”。

  “吃饱喝足是为了回家上吊自杀,做个饱死鬼?”老国质疑。

  “国所,您别急——”徐常兵依然自信地微笑着,“罗家头自杀的动机我们初步认定为因嫖资纠纷受到威胁。”

  老国不解:“哦,谁威胁他了?”

  徐常兵微笑着道:“俗话说温饱思淫欲,据我们调查到的情况,罗某吃饱喝足后,于当晚21时40分左右,来到一家性保健品商店买了一盒印度神油,接着又来到镇东村的凡某家,按当地话说,凡某和妻子余某从事的是半掩门生意,说白了就是家庭小妓院,其妻余某从事皮肉生意,其婆婆负责把门望风,而凡某则负责招揽生意。”

  “天啦,世上还有这样的家庭!”周薇皱起了眉头。

  徐常兵继续说:“凡某今年37岁,是好逸恶劳之徒,而罗某则是他家熟客。在交易完付钱时,凡某及其妻余某发现罗某身上带着一大叠现金,约莫有两三千元,夫妻俩顿起歹念。余某当天曾听说水库边发现一具老太的尸体,公安已经在现场勘察。他便认为罗某的钱是他杀死受害人后所得,原来谈好的80元嫖资,凡某夫妻俩又改了口,要价元,罗某此时身上只有余元,余某夫妇于是威胁说,两天之内凑不齐余款,他们就去公安机关报案。”徐常兵说完看看老国,“目前余某及凡某已被刑拘,未来将另案处理,其把门望风的婆婆已被治安拘留。”

  案件通报会变成了老国的案情质疑会,原本两个小时的会议一直开到了晚饭前仍没有结束。

  老国说:“听起来本案环环相扣,而且嫌疑人又自缢身亡了,因此你们就认定他是杀害朱跃进的凶手了?”

  徐常兵嘴角上扬、挂着笑容:“我们认为,这是一条完整的证据链,国所,您还有其他疑点吗?”

  老国问:“被害人朱跃进和嫌疑人罗家头之前熟悉吗?”

  徐常兵答道:“据我们调查,他们之间没有过交集。”

  老国对坐在电脑前的技术员小刘说:“把受害人朱跃进的尸体照片重新放一下,要颈部特写的那一张。”

  小刘不情愿地在电脑上查找了一会,大屏上出现了一张毒舌老太朱跃进尸体头颈部的特写照片。

  老国指着照片说:“有一个细节不知大家发现没有,你们看,死者的头发较长,马尾辫长至肩部以下,而易拉扣却绕过头发勒在脖子上,这说明什么?”

  见众人不解,老国拉起周薇来到台上。他拿起手机充电线,圈成环状就往周薇脖子上套去,周薇吓了一跳,忙用手护着头,但老国动作麻利,还是将充电线勒在了周薇脖子上。

  老国说:“请大家看好这个细节,现在,小周的头发也被套在了绳套里,绳套是在头发外侧的。”随后,老国取下充电线,对周薇说,“我是你师傅,你紧张什么,我还能杀了你?”

  见周薇不再紧张,老国撩起周薇的长发,充电线从头发下穿过,再一次勒在周薇脖子上。

  老国高声对众人说:“大家再看,这次绳子在头发内侧的脖颈上,这两次试验的结果大家明白了吗?”

  “我懂了师傅,您是说,只有非常熟悉、非常信赖的人,死者才能让凶手先撩起马尾辫,再将易拉扣套在她的脖子上。如果是陌生人,在老太不备的情况下,就算能套上去,也一定会把死者头发也套在易拉扣里面。”周薇十分兴奋地分析道。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地看着周薇,又转看大屏上尸体颈部的特写照片。

  “死者是城里人,而嫌疑人罗家头是乡下人,一生基本上都在牢里度过,你们有没有他们相识的证据?如果他们不是非常熟悉,死者会让罗家头撩起马尾辫将易拉扣套在她的脖子上吗?”老国目光凌厉地看着众人,忽然问,“死者包内的打的票你们查了吗?”

  “查了。”一名侦察员说,“我们根据出租车车票上的车号,找到了当事的出租车司机,并给他看死者照片。司机回忆:9月7日上午9点左右,死者在宁安区所住小区附近上了他的出租车,要求对方载她去老矿区郊游。大概一小时后他们到了矿区,老太就下了车,具体上下车时间及打车金额,车票上都很清楚。”

  老国问:“车票上的金额是多少?”

  “元。”侦察员回答。

  “车票是我的第二大疑点。”老国说,“据我了解,从主城区到老矿区,城里有专线班车,每天上午两班,下午一班,死者朱跃进的经济条件是不是很优越,不在乎元的打的费?我看未必,刚才她单肩包的照片我仔细看了,是个地摊货,最多也就三十块钱。就算她觉得打的方便,她又为什么向司机索要发票,她找谁报销?还是她有记账和索要票据的习惯?再者,她为什么一个人来矿区游玩,而不是和邻居结伴打车出游?她上午11点前到了矿区后,行踪是怎样的?和谁接触过?”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

  老国声音越来越大:“第三点,死者死亡时间为9月7日下午4点多钟,此时天气非常炎热,据我的判断,当时室外气温应该在32摄氏度上下。这么热的天气,死者不在景区玩,不在连淮水库边上的凉亭里看风景,为什么跑到离景点一公里外、离水库余米的荒山上?当时谁和她在一起,你们都调查了吗?”

  会议室里没人应答。

  老国又问法医齐国辉:“齐法医,据刚才现场的照片,受害人是由第一现场被凶手转移到第二现场的。你说说,凶手为什么在杀害受害人之后,将尸体转移到二十米开外的小树丛里?”

  齐国辉站起身来,之前他对这个问题胸有成竹,但见老国一连串的质疑,他又感到信心不足:“根据我们专案组的分析,第一现场是草地,但荒草并不长,难以完全遮掩住受害人尸体。而第二现场有几处灌木丛,荒草也较高,尸体转移到那里很难被人发现。我们分析的结论就是:凶手是为了延迟发案时间而移尸。”

  “好,合情合理!那么我再问你,凶手用什么方式移尸?是抱着、背着,还是拖行到第二现场?”老国继续问齐法医。

  齐国辉在市局法医科实习过,算是老国前妻吴丽莹的学生,还颇受吴丽莹器重,虽没有和老国共过事,但对老国不算陌生,老国颇具传奇色彩的侦破故事他没少听过。然而面对老国严厉的目光,原本对专业知识十分自信的他逐渐忐忑起来,只好答道:“根据现场荒草倒伏的方向、尸体背部皮肤上的擦痕、以及受害人手腕处皮肤轻微的表皮抓握痕来看,我们分析:受害人是处于仰卧姿势,凶手抓住其双手手腕,将其拖行至第二现场。”

  “用这种姿势拖拽受害人尸体,受害人的腿部是什么样的姿势?”老国终于问到了点子上。

  齐国辉忽然明白自己存在重大疏忽,头上忽然冒出冷汗,吱吱唔唔答不出话来。

  “把受害人尸体的照片再播放一下。”老国向电脑前的技术员小刘说。

  片刻后,大屏上出现死者朱跃进倒卧在草丛中的照片。

  老国指着照片说:“按刚才齐法医的说法,凶手握着尸体的双手将受害人拖至第二现场,由于受害人刚刚死亡,四肢尚且柔软,拖行中受害人的双腿应该是伸直的,可是这张照片上,受害人大小腿之间弯曲折叠成锐角状,脚后跟几乎贴着臀部。你们说说看,这是为什么?”

  一名技术员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到达现场后,受害人已经死亡十八九个小时,尸僵是最硬的时候。这说明凶手将受害人拖至第二现场后又做出了弯屈受害人双腿的过程,直到尸僵出现后将这一姿势保留下来。”

  这次,老国终于满意地点点头。但随后他又问这名技术员:“你说说看,凶手为何要弯屈受害人的双腿?”

  “这——”技术员吱唔着回答不出。

  台下静得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大家都在绞尽脑汁地思索着。

  “师傅,您认为凶手将受害人拖至第二现场后,是有意将受害人大小腿折叠起来吗?”周薇问。

  “凶案现场,不论是凶手有意识的行为,还是无意识的动作,都能直接和间接反应出凶手的动机。根据现场毁灭足迹和移尸等分析,凶手是一个心智成熟稳重,做事滴水不漏的组织型凶手,而非杀人后惊慌失措、逃之夭夭的激情犯罪者。”

  周薇刨根问底:“师傅,凶手把受害人尸体拖到第二现场后,为何又将她原本被拖直的双腿折叠起来呢?”

  老国走到大屏,指着受害人的尸体对技术员小刘说:“你现在把尸体的照片旋转90度。”

  小刘忙将尸体的照片向左旋转了90度,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又把照片回位,向右旋转了90度。

  “天啦——”会议室里有人低呼一声。

  旋转后的照片上,受害人是一个跪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凶手将受害人勒死后,将她拖到第二现场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藏匿尸体,而是把她扶正后双膝跪地,背靠在身后的杨树上,这一姿势一直保留了数个小时以上,直到尸僵形成后尸体又倒了下来,因此这一姿势才被完好地保存。至于已经僵硬的尸体为什么会倒下来,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需要你们进一步调查。”

  老国的分析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所有人都一脸惊愕!

  “啪啪——”周薇的掌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片刻后,会议室里又响起了几名侦察员零星的掌声。

  半天没有吭声的大队长徐常兵问:“国所,凶手为什么把受害人的尸体摆成跪姿呢?”

  “还记得我那天跟你打听山坡上那块坟地的事情吗?”老国转向徐常兵,“如果没猜错的话,凶手要让受害人忏悔、赎罪。因此,这起案件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简单,它不是一起突发的抢劫杀人案,而是一起典型的报复杀人案。”

  9.8案即将结案,却被老国搅得天翻地覆,一切还得从零开始,徐常兵心有不甘,他没好气地问:“国所,那么你说说看,凶手和死者之间是什么的深仇大恨?”

  “叭——”老国一拍桌子,“罗家头嫖娼偷窃、强奸拐卖妇女,无恶不作,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人渣,你们把凶手这个屎盆子往他头上一扣,老百姓拍手称快,上面也满意,你们就皆大欢喜了?就能心安理得去庆功领奖了?”

  台下的侦察员吓得不敢抬头,徐常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台上的分局长潘斌面色阴沉,忽然大声说,“查,给我重新查,散会!”

......

续看找小A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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