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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层家庭逆袭,只差一个网红

这是透明工作室第22个非虚构故事,全文共约字,阅读大约需要15分钟。我是作者丁畏,里面的主角是我的一位朋友,希望你会喜欢这个故事。

“到那天黄昏,李奇才回到村里,妻子刘娟看丈夫走进家门,满脸阴沉。护照没有办成,录指纹时,他试遍十个指头,机器没有识别出任何清晰的指纹。多年的粗粝劳动,已将它们彻底磨毁。”

1

江苏连云港市的云台山,在大约一百五十年前,还是漂悬于黄海的孤岛,黄河“夺淮入海”以来,数百年间,古海州都是一片汪洋。一八五五年,黄河再次改道,失去大河冲荡,苏北地区的海岸线逐渐向外延伸,沧海变桑田,海州终于再次露出水面。

从瓦屋村向东五十余公里,到达黄海漏斗形海岸线底部,那里就像一个巨大的河流入海口,飓风掀起的风暴潮,可以席卷内陆数百公里,“漂没人畜,浮尸遍野”。过去一千年,连云港地区有二百五十九个年份发生风暴潮灾。

在苏北地区这片遍布盐碱地的倾斜平原上,农村人的生计从来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儿子出生不久,李奇因循父辈和祖辈的生计传统,向北过山海关,去哈尔滨闯关东。他是江苏人,但一江之隔,家乡习俗更接近北方,李奇父亲是名泥水工,闯过关东,李奇初中没毕业,也当泥水工,也闯关东,继承父亲的职业和贫穷。

二十多年前,在哈尔滨当泥水工人,李奇的身体尚还完整,零下数十度的天气,他重复地将砖块和水泥粘合,稍有不慎,手掌黏在铁制砖刀黏上,硬扯会撕下大张皮。

那一年的春节,李奇已经整年没有回家,从冰天雪地的哈尔滨出发,扛起褪色的蓝色帆布包,里面装满年货。他登上绿皮火车,在腐臭弥漫的绿皮车厢摇晃几天几夜,快到家门口,他满怀喜悦,搓着手,准备听妻子若无其事地说“回来了”,期待儿子单阳用稚嫩的声音喊他爸爸。

但年幼的单阳,已经认不出面前这个将他高举的男人。第二年开春,李奇决定守在家人身边。

失去收入来源,家里很快陷入窘境,揭不开锅,只好跟亲戚借钱买米。单阳从妈妈那里知道当年家境,父亲每天离开瓦屋村,去有工厂的地方找机会,一天天傍晚回家,始终只有摇头叹气。

一个黄昏,刘娟正在阴黯的厨房,丈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显得很高兴。进了家门,李奇拿起桌上的敞口水杯,仰头大喝,然后猛喘一口气,说,“我找到工作了!”洋溢的喜悦浮满他汗涔而蜡黄的脸。

当天的晚饭,一切照常,没有多加一个菜,没有特意的庆祝,刘娟显得克制、谨慎,她打扫干净厨房,烧热洗脚的水。被贫穷摁进泥潭的家庭,乐观是一种危险。

2

水泥工厂离家十余里,李奇是搬运工,在灰尘弥漫的厂区,他将装满泥灰的编织袋搬上车,再跟货车去买家仓库,又将水泥编织袋卸下来。上班的十几个小时,他被浓厚的泥灰包围,靠一层轻薄的棉纱口罩隔离,或者不戴口罩。

搬运工没有底薪,全靠计件算工资,搬一袋水泥挣一毛钱。丈夫第一天工作回家,刘娟还记得那时情景,他依然很高兴,放下水杯,用手背擦嘴,强抑着兴奋,以神秘的语气问妻子,你猜我今天挣了多少钱。刘娟只顾埋头做事,不说话。“八十多块!”李奇用拇指和食指比数字,虎口紧绷,手掌颤抖。

刘娟却高兴不起来,跟早上出门那个男人比起来,丈夫已经全身变样,他脸上覆满黑褐色的水泥灰,在屋里走动,衣服的灰尘抖落,飘在空中,落到地上。

每天回家,丈夫都兴奋地报告收入,第一天八十,第二天又更多,慢慢超过一百元。刘娟却越听越难过,她知道,现在的钱,是丈夫拿命一丝一丝换。

同村另外一个男人已经垮掉,他呼吸痛苦,行走艰难,彻底失去劳动能力。医生断言,这个病叫矽肺,纤维化的肺部永远不会恢复。那个男人也在工厂搬水泥。

两三年后,李奇终于找到其他生计,他们借钱买来钻井机,用拖拉机载着,四处接活,帮人打井。单阳时常跟在后面,帮些力所能及的忙,亲眼目睹生活的艰难,刘娟不知道,儿子记住了那么多。

那是家新建的养殖场,父子两人过去打井,晚上住临时搭的棚屋。冬日清晨,天色亮得迟,父亲起得早,独自发动机器作业。

那台钻井机不是全自动,最重的人工是更换钻杆,需要徒手拔出沾满泥浆的钻杆,再重新组装,增加长度。李奇的手冻在钻杆上了。单阳永远记得父亲脸上的痛苦表情,他没有大声呻吟,像往常那样,他早早地起床,行动轻缓,尽量不叫醒儿子。

另一次,李奇钻井走得远,在隔壁县,回家天色已晚,他控着拖拉机把手,行在漆黑的乡村公路。车翻到地里后,他惊惶地摸遍身体,有些地方痛得麻木,觉得总体没有大碍。路人帮忙推起拖拉机,重新上路回家,到灯下才发现,臀上湿一大片,摸一把,拿到灯下,满手都是血。翻车时,犄角般的刹车手把戳穿李奇的臀部。

第二天清晨,雾气笼罩这个江淮平原上的村庄,单阳醒来,父亲已经没在家里,母亲说,他还有活,硬要出门。

3

从初中读书开始,单阳便没住在家里,对于读书的意义,母亲刘娟看得很深,他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读高中,两次高考都落榜,连续几天,她关自己在屋里,哭到眼泪流干。她的优势本来在文科,却执拗地选择理科。父亲劝过很久,她终于想通,无奈感慨,一切都是命。之后便结婚,生子,照顾家庭,成为村里的幼儿园老师,恍惚就是三十多年。

单阳也偏科,跟母亲正好相反,他的英语和语文差得无可救药。除自认的那点特殊之处,单阳其实是个中规中矩的学生。他人生轨迹的下坠,几乎与他的过失无关,也事关命运。

初中在瓦屋村东面的青口镇,学校保安在围墙上抹满粪便,也不能阻止那些对网游痴迷狂热的学生。单阳不属于他们,他有近乎残忍的自制力,每天六点半起床,在寒冷的冬日清晨走出宿舍,独自一人来到操场跑步。女生宿舍走廊的昏黄灯光下,那个女生也会准时出现,他们住在同一个村,每星期回家坐同一辆车,女生后来考上的是北京大学。

初三那年,单阳第一次感受生活的残酷与不公。班主任推出新的座位规则,全班考试前三十名,坐在最前排,其余依次往后挪。单阳恍然领悟,原来,他已经成为被放弃的那部分,是老师眼里的“垃圾”。

荒诞的事情开始发生,班主任做了一件“邪恶”的事情,扔出一堆小说给后排的学生们。

单阳不是放弃那种人,更能感受到其中的羞辱,他还坐在教室里,唯一的意义就是闭嘴。像中国所有那些为成绩而走火入魔的学校,这所中学也相信羞辱的力量,相信强即是善,胜利即是正义。

前排的学生也不用打扫教室。

是一次晨读课,轮到单阳打扫卫生。他拒绝了。

班主任来到书桌前,厉声呵斥他站起来。单阳低头坐着,纹丝不动。班主任伸手抓住单阳耳朵附近的鬓发,用力往上拉。单阳感到头皮撕裂地疼痛,仍然稳稳坐住他的椅子。

班主任放弃了,单阳看到自己的头发落在课桌上,一共六根,连根拔起。

他开始更惨刻地对待自己,每天中午吃饭飞快,一分钟也不休息,坐回教室背英语单词,他无视嘲讽,向老师和同学请教问题,把时间用到极致。终于,在一次月考中,单阳挤进三十名。那是他在坠落之前的最后突围。所谓命运,无关神秘,它就是压在人群头顶的社会结构。

4

进入新世纪的连云港,仍是那个落后的苏北地区,与富饶的苏南一江之隔,却判若云泥,年轻人的出路并不比父辈更多。

初中毕业前,有人来学校动员,那些人许下承诺,释放诱惑,告诉坐在后排的同学,技校才是他们的理想归宿。单阳不觉得自己应该属于这个行列,但,也接受了命运。他后来从技校转到艺术高中,是由于一位当老师的亲戚极力建议。

在连云港赣榆区,高中被划分成明确的等级,最好是“四级”,单阳所在的青口二中属于“二级”。学校仍然在青口镇上,来这里的学生,都被认为在“文化”上没有希望,但或许,可以在“艺术”上碰碰运气。

整个校区大约一千人,单阳还是那个踏实勤奋的学生,一度考到全校第六名。由于那种荒诞的因素,这个结果并不意味着什么。

单阳高中最要好的朋友在另外一个班,那个男生长得高而胖壮,一开始,他跟单阳比较像,因为一次打架事件卷入校园江湖,便再没回头。那次,他好朋友的女朋友被人看上,对方来硬抢,打架的时候,他冲了上去。还是因为争夺女生,两边都是几十个人,直接在教学楼前对垒,没人管得住他们。

教室里,最常闻到的香味来自泡面,最常见到的奇观是泡面桶揭开时升腾而起的大团蒸汽,最常听到的撞击声是铝制饭盒或者钢制刀叉不小心掉在地上。

连老师也放弃了,单阳仍然记得老师说的那句荒谬的笑话,当有铝制饭盒盖掉到地上,他只是怪异地说一句,怎么,日子都不过了啊。

这所学校确实足够地“艺术”,它不再强调等级划分,这甚至让单阳觉得很舒服,因为它比较公平。它确实消弭了好与差的分别,正如那里的学生普遍认为的那样:好的废物也还是废物。

年高考落幕,曾经全校第六名的分数,也顶多只能填报一个专科。

高考过后的夏天,单阳回到家,继续跟父亲外出打井。那里是家养鸡场,高温炙烤下,畜栏里的粪便发出奇臭。主人为禽畜配了强力风扇,安在围栏中央,单阳站在围栏外,迎面接受那些拂过酸腐粪便而来的凉风。

父亲站在太阳底下忙碌,监督已经陈旧不堪的钻井机工作。他周身黝黑,目光迟滞,默然忍受。

忽然电话响起,是学校打来的。单阳的志愿填报还剩最后一天,不来,便彻底作废。

父亲看着单阳,只沉默片刻,头朝养殖场出口方向轻微一偏。

这是一个轻易的肢体动作,单阳知道那意味什么。父亲等于也在说,去吧,我再养你几年。

5

年夏天,单阳从无锡工艺职业技术学院毕业,他投出大量的简历,然后等待它们石沉大海。他回到江苏连云港瓦屋村,整天躲在家里,忍受焦虑、挫败与羞耻感的煎熬。

母亲刘娟以为相亲可以帮助儿子,为他安排过几次见面。那天,刘娟走进房间,伸手轻触儿子肩膀,试探着说,“再去见一次嘛。”单阳终于崩溃,他涨红着脸,太阳穴青筋暴动,朝母亲大喊,我现在只想去死。

工作没有出路的单阳,只能重拾父亲的手艺,拿起锋利的砖刀,成为一名泥水工人,在酷热的工地,将砖头一块一块垒到墙上。这位来自苏北农村的大专毕业生,曾期待扭转家庭的命运,世界却将他扔回父辈的轨迹。

那个漫长的夏天,工地建筑即将封顶,单阳站在楼顶,完全暴露在炽烈的太阳下,他在角落找到一个地方坐下,汗水浸透的毛巾蒙在脸上,哭的时候忍住声音,泪水浸在毛巾里。

两三年里,他待过许多工地,从基础泥水工成长为“技术人员”,转到最后一个工地,本来得到承诺涨工资,老板却自己卷钱跑路。单阳继续跳槽,约一个建筑公司老板面试,对方当天答应会到,他在门外等到傍晚,老板人没出现,随意地通知改到明天。第二天,单阳又早早地去,老板还是没来。

那家公司门外,可以俯视一所幼儿园,单阳看到,在彩色的幼儿园里,带领孩子们做活动的,是一个男生。他决定再试试母亲走过的路:幼师。年,单阳辗转面试成功一家公司,培训一个月,分配去山东临沂工作,享受与孩子相处的欢乐,也承受这个世界尖刻的打量。幼师,是一个被女人统治的职业。

6

年的一天,在山东临沂的幼儿园,单阳正带领孩子们做游戏,其中有个孩子输掉比赛,作为“惩罚”,那位小朋友被带到台上表演节目。

单阳站在一旁,伸手轻捏孩子脸蛋,表示亲昵和鼓励。结果,孩子家长看到单阳的举动,顿时激怒,指责他是在“掐”孩子,骂语和那种居高临下的东西,劈头盖脸地压过来。而那种尖刻的东西不只来自势力的幼儿家长。

那时,在老板眼里,单阳不只是员工,他还需要端茶,倒水,打扫卫生,去幼儿园接老板的孩子回家,以及一切吩咐的事情。那次意外,让单阳寒心至极。

他正外出工作,眼看时间来不及,立即给老板汇报,可能当天没法接孩子,请求另做安排。老板听了电话,很是不满意,当即挂掉。随后几小时,单阳忐忑不安,委屈沮丧,到晚上,硬着头皮敲开老板家门,手里提个大西瓜,乞求原谅。老板接过西瓜,只是厌烦地说一串,“行了,行了,行了!”

回到出租屋,他沉默地坐在床上,内心挣扎,煎熬:如果辞掉工作,可以彻底摆脱不时而来的羞辱,生活,也许也会有新的转机。然而,更可能的结果是,他再次陷入令人绝望的困顿,像大学毕业那年躲在家里,对母亲歇斯底里地喊叫。

对于单阳这样家庭出身的人来说,这份工作并非一道可以轻易退却的防线。他最终没有辞掉那份幼师工作。他的工资每月只有三千元,养家糊口渐渐吃力,他明白,这份工作不会拯救他的人生,但,也不至于让他们被生活掩埋。

也是在那一年,山东临沂的一个深夜,单阳骤然惊醒,他做噩梦了:母亲得重病,已经去世。

他在黑暗中坐起,去卫生间,按亮点灯,眼泪不住地涌出。工作以后,他那种担忧和焦虑日益深重,日渐衰老的父母,可能等不到他兑现诺言那一天。他当幼师的工资依然很低,并且,看不到一个开阔的前路。

天还未亮,单阳当即就要回家,他发动摩托车,驶上公路。他不敢直接打电话。

鲁南丘陵地带的清晨薄雾弥漫,沭河在粗粝的河滩之间平静流淌,太阳从东海升起,明媚的光线照得单阳睁不开眼睛。

摩托车驶过瓦屋村破裂的水泥路面,拐进家门口,那台生锈的压力水泵刚有人用过,院子里没人,屋内寂静如常。单阳胆怯地轻声呼叫,妈。刘娟出现在眼前,安然无恙,问,“怎么忽然回来?”

7

那天,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单阳父亲没在家,他去了浙江打工,在那边的工地上当焊工。

而在这之前,因为想给儿子“多挣点”,他本来打算背景离乡,去国外的建筑工地或者大桥焊接钢铁,那里的高空作业有不确定危险。他别无选择,儿子已经大学毕业,但看起来,他比起以前更需要父辈的支持。

那一次,李奇做好一切准备出国打工,拿出所剩不多的积蓄,交过一笔万元的保证金。他一大早就去县城,带着身份证、户口本,办最后一道手续,申请出国护照。

到那天黄昏,李奇才回到村里,妻子刘娟看丈夫走进家门,满脸阴沉。护照没有办成,录指纹时,他试遍十个指头,机器没有识别出任何清晰的指纹。多年的粗粝劳动,已将它们彻底磨毁。

还是在单阳的幼年时代,一个秋日早晨,瓦屋村明媚而宁静,童年单阳跟伙伴们正在玩耍。街上忽然开来一辆大货车,车厢里堆满水泥,三个戴口罩的男人从车上跳下来。他们满身灰尘,带着口罩,分不清楚谁是谁。

一种奇怪的直觉让单阳停在那里,他默默看着。那三个人来回忙碌,将编织袋拖出货厢,噗的一声扛到肩上,背进屋子又走出来,然后继续往身上砸水泥编织袋,那里很快就被一团灰霾包围。

单阳感到,他的父亲可能就在里面,他知道,父亲的工作就是搬水泥。单阳努力辨认,但只是徒劳,那几个成年人的特征已经消失在灰尘里。

搬运结束,他们取下口罩,父亲的面容命运般显露出来。

单阳安静地走过去,叫一声,爸。那人低头看他,用埋在灰尘里的眼睛,平常而轻淡地回一句,你也在这里啊。

货车发动,李奇没有回家,又戴上口罩,爬上车厢,消失在纷扬的尘土里。

从小达到,父母的辛苦单阳都看在眼里,这个故事里的所有细节,全都来自单阳的记忆。让他们过上好生活,一直是他最大的动力,即便这个愿景看起来仍遥遥无期。

在那之后不久,单阳决定回家乡连云港发展,继续当幼师,他想的是,即便不能做出什么成就,至少可以陪在父母身边。

8

第一次见单阳是今年4月,在艺术区美术馆,他来北京参加一个活动,我走到前排和他打招呼。单阳看起来跟视频里很像,皮肤黝黑,矮壮身材,和人说话稍显局促,能沉着应对,又不至于圆滑,给人的感觉是很实诚。

回到老家连云港瓦屋村,单阳始终都不适应有人叫他网红,在两个直播平台,他的粉丝接近两百万,到如今他都觉得,这好像是一场梦,在他曾经的命运里,这些都无法想象。

从年开始,单阳发的第一条视频是在家里跳街舞,随后的作品,则展示与孩子们的互动。在直播平台上,他叫单阳哥哥,身体矮而壮实,跳起儿童舞蹈,却显得灵活而柔软。他精心策划情节,或者只是自然地表露自己,上千个短视频构成一个热闹的世界。

“单阳哥哥”的粉丝量奇迹般增长,过万,十万,数十万。事实改变之后,生活的一切都被重新赋予意义。

朱屯村在瓦屋村东南几公里,那天早晨,单阳走进朱屯幼儿园,第一次被“认出来”的感觉很奇妙,有个小姑娘忽然喊起来,单阳哥哥,单阳哥哥,我看到过你。单阳觉得意外,问小女孩是在哪里看到。小姑娘答,在妈妈手机上。在孩子们眼里,他是来自手机里的老师,有着特别的光环。

名气,正在改变单阳的命运。西北的幼儿园老板愿意付年薪十万请他,苏州的幼儿园则开出年薪二十万的待遇。但单阳哪里也没有去,他选择回家。

他终于辞掉机构的工作,成立自己的公司,为其他幼儿园提供服务,现在他的公司正在为三十多家农村地区幼儿园,向那里提供儿童体智能训练服务。他每晚在平台直播卖海苔,妻子则负责后续工作,每月收入过万,如今两人也有了一岁多的孩子。

单阳也没有忘记他身后那个世界,他招募身边的朋友,为他们提供工作;他教其他男幼玩短视频,鼓励他们模仿自己的出路;他将付费的儿童舞蹈教程开放,供人们免费学习;他去山东等地做分享会,为那里的男幼师们提供经验;他还跟多家儿童公益机构建立联系,想把自己世界走得更开阔。

在生活的尘埃里爬滚多年以后,他终于被刨了出来。

9

瓦屋村边缘有成片高直的柏杨,母亲刘娟最近新开的“瓦屋幼儿园”即坐落在此。一排盖红瓦的平房,宽敞院子里拉起飘飞的小彩旗,地面是塑胶草坪和彩色厚垫,新亮的梭梭板组件摆在角落。刘娟再不用撑起动过手术的喉咙,跟无休止吵闹的孩子们比试音量。

在单阳上初中时,刘娟忽然不能说话了。

她的喉咙长出大团息肉,手术后第一个夜晚极其危险。因为用过大量麻醉剂,医生叮嘱单阳,一定不能让母亲睡着,要时刻唤醒,让她保持清醒。

单阳彻夜未眠,陪在母亲身边,看着她滑过死亡的边缘,至今仍心有余悸。无论过去多少年,单阳都会记得与母亲之间的那段故事。

那还是在他的童年,镇上街道行人熙攘,地上有张大钱,他弯腰捡起来,举在手里,朝路过的人问,谁的钱掉了。有个成年男人走过来,伸手一抓,抢过单阳手里的钱,走开时又厉声骂一句,呆X。

单阳忐忑回家,告诉母亲捡到大钱,想还给掉钱的人,却被其他人抢走。他仍然记得小时花钱买鱼竿那次,母亲对钱是何等看重。

有条弯曲的小河从瓦屋村外流过,成片的树林沿河分布,到春天,蝉蛹从土里钻出,爬到树上变成蝉。

单阳仍然记得那些时日,他钻进树林,寻遍落满枯叶的地面,寻找蝉蛹的踪迹。集市上,一只蝉蛹卖五毛钱,他要赶在春天结束前,抓到足够数量。三米五长的塑料鱼竿,等于数十只蝉蛹。

他爱钓鱼,以前用屋后老婆婆家的细竹竿。拿到新鱼竿第一天,就去河边,饵料穿上鱼钩,倏的一声甩进水。太阳沉入西边地平线,天空灰白,映入平静的小河,在逐渐昏黯的背景里,显得异常明亮。

单阳很矛盾:提早回家可能不会被母亲责骂,但如果多钓些鱼,也利于平息她的怒气。

浮漂扯动,向水里沉陷,终于有鱼上钩,他稍微等待,让鱼咬紧钩。他握着那根崭新的鱼竿,谨慎地拉抬,立刻感到那股稳实的拉力。鲫鱼露出水面,悬在空中摆尾挣扎。

翻找农具以前很多天,刘娟都没有发现藏在角落的鱼竿。单阳挨了一顿重打,干韧的竹条密集地抽在腿、臀、后背。她从没给过儿子零花钱,他买昂贵的鱼竿,钱的来路肯定不正。单阳试图辩解,还是免不掉打。不节俭,同样是很大的罪过。

捡到钱而没有带回家的幼年单阳,准备迎接一顿打骂。母亲当时的反应,单阳永远记得,她伸出手,轻微摩挲他的头发,宽详地看着他,说,没有关系,你做得对。

丁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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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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